满头珠翠的花魁正在助席间众人行酒令,乐伎端坐一旁弹着琵琶,还有舞姬在不远处跳着柘枝舞,脚步轻点,衣裳上点缀的金铃清脆作响。
韩永年拉着杜昙昼在花魁身旁坐下,花魁很有眼色,立即为他斟满了一杯酒,举在纤纤玉指中递给他。
杜昙昼也不抬眼看她,接过酒杯抬手一饮,放下金杯后,用手指拭去悬在唇间的一滴酒。
花魁却紧盯着他不放,须臾后才移开眼睛。
韩永年哈哈大笑,对她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花魁掩面一笑,像是还没看够似的,又把目光放到杜昙昼脸上,柔声道:“大人这副面容,就连奴家看了,也会心生妒意呢。”
花魁已是仙杏阁最当红的乐伎,举手投足间皆是顾盼神飞,引无数男子倾倒于石榴红裙下。
可她却觉得杜昙昼似乎更美,那副端丽如画的面孔生在他身上,自是威严与容姿并存。
杜昙昼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斜对面却有人道:“却不是说笑,我近日闲来无事卜卦,算出杜大人最近天喜星动,怕不是有姻缘。”
杜昙昼抬眼看去,说话人是大承国师,卜黎。
“今请狸奴归家,名曰染香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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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被其他人说这话,杜昙昼肯定一笑置之,但既是国师所言,他还是听了一耳朵:“国师何出此言?”
卜黎贵为国师,却是个年纪很轻的男子。
据说少年时就得了天师道真传,褚琮登上帝位后,很快将他奉为国师。
卜黎素来只为国事占卜吉凶,最近居然有空关心杜昙昼的姻缘了。
卜黎温和道:“都说是闲来无事,不过那卦象上确实是这样说的。”
韩永年看杜昙昼像是有兴趣的样子,接着酒劲,直截了当地当场就问:“杜昙昼,你想不想娶媳妇?你要是想,我这里可是有数不清的媒婆,等着给你说媒呢!”
杜昙昼但笑不语,周围人热闹地起哄。
二楼的雅间里,众人聊得欢畅。
一楼的曲水流觞桌旁,莫迟吃得头都不抬。
刚把一大口鱼脍塞进嘴里,就听旁边有人落座,那人一坐下便道:“莫大人,下官又来了!”
莫迟暗道糟糕,咽下口中鱼肉,抬头一看,果然是时方砚。
时方砚一与他对视,就露出标志性的笑容,一口大白牙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都白得刺眼了。
莫迟忍不住想,笑得这么憨厚的小子,真的是童子科出身的神童吗?杜昙昼不会在骗他吧?
时方砚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又或者有太多人有过同样的困惑,他丝毫不在意被人误解,反而向莫迟坦诚道:“下官出身于渔民家中,家里祖祖辈辈都靠打渔为生。下官入仕前,天天都帮着父亲出船捕鱼,天长日久风吹日晒下来,皮肤都黑得发亮了!”
渔户家的孩子,只要肯下功夫读书,也能靠科举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见到时方砚灿烂的笑容,莫迟突然有点理解,杜昙昼力荐冷容出任宰辅的原因了。
时方砚是个很难让人刚接触就讨厌的人,莫迟也不例外。
——虽然他着实有些太过热情了。
明明是他的欢送宴,他却不到楼上与众官员相聚,反而围着莫迟问东问西。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时方砚自言自语,莫迟只是偶尔应和两句。
他感兴趣的大抵都是与焉弥有关的事物。
真的聊起天来,莫迟才发现,时方砚不愧是七岁进士,他谈吐有度,博闻强识,虽未去过焉弥,但已从书上了解过许多。
问出的问题一点也不荒唐可笑,反而看得出都是经过了思考。
比如,他知道夜不收是有内部专属的文字的,他问莫迟:“我听说你们有专用的传信符号,那牙旗呢?柘山关守军的牙旗上画的是山,夜不收也有自己的牙旗吗?”
莫迟说:“是雕鸮。”
“雕鸮……”时方砚思索片刻,连连点头:“就应该是雕鸮!此物善于夜间飞行,耳力眼力绝佳,又极其擅长隐蔽,用来当夜不收的牙旗最适合不过!”
莫迟没什么反应,只安静地吃着他的鱼脍。
过了一会儿,时方砚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他侧身面对莫迟,正色道:“大人,下官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请大人为下官释疑解惑。”
他顿了顿,问:“大人孤身行走塞外,可有恐惧担忧之时?独自面对焉弥那群残忍暴虐之敌时,大人是从何处生出的勇气,才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时方砚看向莫迟的眼睛:“大人,您在焉弥宫宴之上,只身行刺舒白珩时,难道不害怕吗?”
莫迟慢慢放下筷子。
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那次,提问人就是莫迟自己。
柘山关荒凉冷寂,唯有夏天,草木丰茂,平原与丘陵间野草遍布。
冬季干涸的大湖此时盈满湖水,岸边时有萤虫飞舞。
到了晚上,月亮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亮得让人不能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