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今日就要启程,特来见杜大人一面,向您辞行。您此番前来馥州,没享受到什么美食美景,反倒是成日东奔西走地调查案件,最后还负了伤,下官这个前任的刺史着实没有尽到本分,还请大人恕罪。”
冉遥向杜昙昼深深一拜,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公堂。
他的妻儿早已收拾好了行装,在州府外的马车上等待。
冉遥贬谪之地与馥州相隔千里,怕要行走上数月才能抵达。
时方砚手里拿着的是皇帝亲笔写的手谕,上面说褚琮已经派了钦差大臣来馥州处理辛良遥的事。
褚琮同时还命杜昙昼尽快赶回京中,新科进士即将揭榜,他希望就具体的人选和名次与杜昙昼进行商议。
杜昙昼有些担心:“辛良遥扎根馥州多年,势力庞大,陛下指派的钦差不一定对此地局面有充分的了解,恐怕要辛苦时大人从旁协助了。”
时方砚问他打算何时动身。
“陛下有召,自当尽快返京,只是莫迟伤得不轻,只怕经受不了舟车劳顿。”杜昙昼思索片刻,道:“……三日吧,再留三日,我们就取道临淳湖,走水路返回缙京。”
临行前一日,杜昙昼让时方砚派人,去乔和昶府里,找一个名叫“池儿”的侍女。
“她是协助本官调查乔和昶的眼线,也是在辛良遥的保举下,由人牙子卖进乔府的。你此去就说她可能与辛良遥有牵扯,要带她回府受审。”
如今辛良遥身份暴露,池醉薇又是他向人牙子推荐才进入乔府的。
万一此事被人牙子告到了官府,届时杜昙昼已不在馥州,就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时方砚领命离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有杂役来报杜昙昼:“大人,门外有一女子说要求见您。”
杜昙昼还以为池醉薇回来了,一边感叹时方砚办事之快,一边让杂役将她迎进来。
当那女子走进房中时,杜昙昼才吃惊地发现,来的人居然是乔沅。
“你想要的,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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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迟正光着上半身,斜靠在床头抽烟管。
杜昙昼立刻扯下衣杆上挂的一件外袍,将他兜头一裹,只留下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莫迟眨了几下眼睛,抬了抬手,示意杜昙昼把他的烟管都罩在衣服里了。
杜昙昼从外袍缝隙伸进去,把烟管从他手里接过来,熄灭后倒扣在桌上:“乔沅来了。”
莫迟一怔,撑着床头坐了起来。
乔沅在柔真的陪同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过二位大人。”
她语气平静,眼神淡漠,不过几日就瘦了许多,一身旧衣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连腕上的玉镯都大了一圈。
杜昙昼问:“乔娘子见本官有何事?”
乔沅摇了摇头:“民女不是来见杜大人的,民女心有疑惑,普天之下唯有您身边的莫大人能够为民女解惑。”
杜昙昼看向莫迟,莫迟点了点头。
杜昙昼道:“无妨,只是莫迟伤得不轻,还请乔娘子从速。”
乔沅道了声谢,转身面对莫迟:“莫大人,辛良遥他真的是焉弥人?”
“是。”
“您说,他本姓辛良?”
“是,他的名字应该是直接从焉弥语译过来的。”
乔沅眼睫颤抖:“他是……处邪朱闻的家臣?”
柔真倒吸了口凉气:“沅娘不可说!那么晦气的名字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乔沅并不作答,双眼定定地望着莫迟。
“是。”莫迟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就像我在矿洞里说过的,辛良一氏全族都是处邪朱闻的家臣。从前我在焉弥时,经常见到辛良家的人出入摄政王宫,处邪朱闻生性多疑,唯有对辛良家还勉强算得上信任,只是……没什么。”
他突然的迟疑引来了杜昙昼奇怪的一眼。
乔沅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好像都能被风声掩盖:“那他离开了馥州……会去哪里?返回焉弥么?”
“应该吧。”
问完这个问题,乔沅沉默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问了,她才低低说出一句话:“焉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大承国内,唯一一个深入过焉弥王庭且还在世的人,只剩下莫迟一个。
乔沅如果不问他,就永远都得不到解答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莫迟身上,杜昙昼紧紧盯着他的脸,一旦莫迟表现出痛苦或者不愿回忆的神色,他就会立刻出声打断。
但莫迟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他思索了一下乔沅的问题,张了张嘴,复又闭上,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
犹豫许久,他答道:“……焉弥有很多草原,草原上有不少小小的湖泊,和临淳湖自然没得比,而且一到秋天就会干涸。不过,夏天的时候,太阳落山后,湖边的芦苇荡里会有不少萤虫。夜间躺在湖边,时不时会有蟋蟀跳到头发上,叫声很清亮。”
他说得很迟疑,仿佛是在回忆一件久远的往事。
而杜昙昼很清楚,这也许是他在焉弥仅有的、不血腥惨痛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