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饭时分,则南依才从房里出来,她对管家说了几句话,然后朝杜昙昼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杜昙昼跟在她身后走到府门外,见到等在外面的马车,才明白则南依是要带他出门。
身为奴隶,杜昙昼当然不能坐车,则南依上车后,他就跟在车旁,随着马车往大街上走去。
街头巷尾,人流不息,杜昙昼顺从地扮演着下人的角色,低着头垂着手,看上去连眼皮都不敢抬。
骑马走在车后的管家,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几眼,眼中的嫌弃与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杜昙昼不是没有察觉到管家的目光,只是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身后。
距离马车不过三十步之遥的地方,有三个人在与街上的小贩交谈。
他们看似对小贩的货物很感兴趣,实际上却始终在用余光注意着则南依的马车。
从马车驶离则南依的府邸,这三个人就跟在后面了。
马车碌碌前行,眼见距离逐渐增大,三人抛下小贩,分散开来,装作街上闲逛的路人,再次跟了上来。
是处邪朱闻的人么?杜昙昼收回视线。
不久后,马车停在一间金店门口。
这间金店占地极大,差不多是寻常铺面的三倍,见到有客人的车停在店外,掌柜殷勤地跑出来,对着扑通跪在了地上。
看来则南依是他的老主顾,不用下车,他就知道来人是谁。
有下人撑着手臂跪在车前,管家从马上下来,替则南依拉开车厢的门,这位族长才从车上踩着下人的背走下来。
落地时,似乎没太站稳,稍稍晃动了一下,马上就被管家扶住。
则南依倒是站得很稳,只是手腕上的一枚金镯滑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管家正要弯腰去捡,却见杜昙昼动作比他还快,已经把金镯从地上捡了起来,拍掉上面的灰尘,还给了则南依。
则南依盯着他看了几眼,结果金镯,戴在了手腕上。
而杜昙昼已经借方才弯腰的工夫,看清了身后三个跟踪者的脸。
“哼!”管家冷嗤一声,扶着则南依走进了金店。
杜昙昼守在店外,淡漠地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经过他身边的人很多,有些大胆的女子,会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偷偷盯着他瞧。
可杜昙昼的眼神却只望向那些年轻的焉弥男子。
他看着他们的穿着、行走和言语间表情神态,想象着莫迟当年的样子。
那时候,莫迟就是穿着和他们差不多的衣服,说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语言,走在同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他可能会与同伴交谈,但更多时候也许是不发一言、独自沉默地穿行于王都的大街小巷,忍受着失去同伴的痛苦,同时警惕地提防着所有人,只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一天也好。
杜昙昼抬起手,摸了摸垂在脑后的发带,这是莫迟留给他的东西。
他把它带到焉弥来,是不是就能将它的主人平平安安地带回去了?
“焉弥是种不活兰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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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则南依从金店出来,带着他和管家到饭店里吃午饭时,杜昙昼对莫迟的同情到达了顶峰。
看着眼前色香味俱不全的焉弥饭食,杜昙昼终于明白,当时莫迟怎么会因为他府里的一盒点心,就答应留在他身边给他当护卫了。
焉弥的食物,真不是人吃的。
杜昙昼用筷子夹起一片已经看出颜色和质地的肉,放到鼻子下闻了半天,最后还是没送进嘴里。
莫迟,你辛苦了!等这次回去,我一定变着法地带你吃好的!
管家看着他就来气,一个奴隶能被允许与主人同桌同食,已是天大的荣幸,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傻子,居然还敢挑东捡西?!
“你!”管家想骂上几句,又见他似乎真的是听不懂话的样子,骂了也不解气,把骂人的话不甘心地憋了回去。
则南依只是淡淡扫了杜昙昼几眼,没有斥责,反而对管家说:“你看,我早就说王都的食物难以下咽,连肉都没有我们家里的好吃。”
管家脸上的恼意渐渐消退,最后竟然流露出一丝怅然,半晌后,才低声对她说:“夫人说得对,其实我们谁也不愿意在王都留着,可是……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则南依笑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管家一怔,当即想要追问自家主人是不是有了新的计划,却被则南依挥了挥手制止:“还不到时候,王都糟糕的饭食,恐怕你我都还要再多吃一段时日。”
说着,她紧紧盯着杜昙昼的眼睛,把一块肉夹进他碗里。
杜昙昼错开视线,把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焉弥人的礼,然后将那块肉送到嘴里,忍耐着古怪的香料味,只咬了几口便囫囵咽下。
饭后,则南依当着杜昙昼的面问管家:“都准备好了么?”
管家意味深长地瞪了杜昙昼一下,答道:“都准备好了夫人,马上就能把这个累赘的奴隶彻底甩掉了。”
则南依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杜昙昼是个又聋又哑的傻子,但说完这些话以后,杜昙昼始终面不改色。
她不禁暗想,无论此人真实身份如何,都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