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漭际那儿不是现成的荧幕吗?你让他放给你看呀。”
“别提他!一提他我就烦。”
杜楠笑笑不说话。
云栀坐在她的床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楠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杜楠放下杂志,泄了气一般靠在椅子上,也不出声。
云栀悄悄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方何对你不好呀?”
杜楠摇头不肯多说。
云栀也不为难她,主动找话题,“对了,我今天遇到了石聪,他跟我一起去琴行的。”
“石聪?他去干什么?”
“说是拿鼓槌。”
“啊?”杜楠意识到不对,“你小心他图谋不轨。”
“不会呀,他挺有意思的,人挺好的。”
“才认识多久啊,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他喜欢伍佰。”
“???”
“我喜欢蔡琴,他喜欢伍佰。他说我们挺适合做朋友的,我也这么觉得。”
蔡琴和伍佰有关联吗?
答案是没有,甚至两人都没有合作唱过一首歌。
但是,云栀交友的点就是这么奇特,既不顺理也不成章,她和石聪成为了朋友。
像石聪这样健谈的人,能从天南聊到地北,从黄泉话到碧落,起先他说什么云栀都觉得稀奇,后来不管他说出什么,云栀都不会觉得稀奇。
所以当石聪说到两性关系时,云栀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当是他在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
那是在开学讲座上,三个年级的学生都坐在大礼堂里,听着校领导长篇大论。划分位置的人显然工作不太细致,不少学生都落了单,包括石聪,不过他跑到楼下低年级区域,恰巧在云栀身边捡了个位置坐。
也不知怎得,他们就从老师间的八卦聊到了两性关系,又问到了云栀身上。
石聪问:“云栀,你被人追过吗?”
开学前,云栀刚去理了发,剪了个到耳朵边的短发妹妹头。杜楠看不上的蛤蟆们变本加厉地挖苦她,说她短发男人婆,没人要。
云栀应激地答道:“当然有!”
其实没有,就算有,凭借云栀这样迟钝的心智,也发现不了。总之,她撒谎了。
撒一个谎就要用一千个谎言去找补。
“他怎么追你的?”
“他……他为我架起了高高的秋千。”
“秋千?哪里能架起秋千?”
“呃在那个……我家门口的两棵树上。”
石聪信了,但倘若他能看见那两棵树,便会知道这不可能,那两棵树相离太远了。他又问,“除此之外呢?”
“他还送我……”
“送你什么?”
“没什么。”
“他送过你花吗?”
云栀点点头。
“什么花?”
“秘密。”
“那你答应他了吗?”
“他会等我。”
“是那个骑红单车的人吗?”
“怎么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
台上的领导对着麦克风打了个响亮无比的喷嚏,石聪埋着头偷偷笑,云栀也傻呵呵地跟着他乐。
秃头老班听到了嘀嘀咕咕的声音,慢悠悠地晃到云栀附近。云栀心里松了一口气,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石聪应该不会再找她搭话了。
终于散会了,石聪跑回大部队,云栀从座位上站起来抻懒腰。
一回头,心脏“轰”地一声,浑身的血液几乎静止住。
陆漭际怎么没坐在自己班级的区域,跑到她身后来坐了?她就说,后面的脚怎么那么不老实,老踢自己座椅呢。云栀暗悔,早知道就回头看一眼,也不知道自己那些胡话被他听进去多少。
她悄悄地看陆漭际的眼色,对方面无表情,像没看见她一般,静坐着等待散场。
云栀心虚地叫了他一声,陆漭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眼神。
轮到他们这一片区域散场,队伍缓慢地行进,云栀低着头亦步亦趋,走着走着就跟陆漭际走到并排了。
“你怎么跑到我们班来坐呀?”
他不说话,云栀就故意踩他的鞋。
陆漭际板着脸,加快脚步,只留一个背影给她。
人流涌动,她被拥挤着回到教学楼,走廊里闹哄哄地,云栀心里也乱成一团糟,一千个谎言又要用什么去弥补呢?一万个吗?
陆漭际走到教室的后门前,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云栀一脸茫然地和他对上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她也停下来,站在原地。她看见,陆漭际正在用一种轻蔑地、不屑地眼神打量自己,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然后他淡然地移开眼,背过身走进教室。
云栀怔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急速地冲向头颅,迅速升温。她说不出是气愤,还是羞耻,亦或说是憎恨?她憎恨陆漭际那样的眼神,是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知根知底,互相出过的糗,互相骂过的架,除了他们彼此,谁还能了如指掌?他们几乎是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起居、作息、习惯,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云栀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也好,急切地想要丢下稚气也好,甚至想要连同他一并丢下,有什么用呢?她的嬉笑怒骂,他都参与其中,她的大半人生都是他,未来也会是。云栀避着他、疏远他,云栀去找杜楠、找石聪,那又如何呢?他还是能一眼把她看穿。
云栀再也不想撒谎了,但她却没有把握自己不再撒谎。
她的谎言,全部源自于她那遏制不住的心绪,自卑的、虚荣的、热烈的、光亮的、黯淡的,因为她走进了那个野蛮生长的季节。
杂芜的、疯长着的,几丈高、几里远,在田地里、于漫山遍野中,放任着踩踏吧!没有人在乎,她也不在乎,把她的秘密一遍又一遍地捶打进地下,又会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