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警官,我看了些香江报纸,发现你好像是个好厉害的神探,昨天见到你,我感觉你很认真,是真正想要破案的人,所以我想跟你聊一聊,或许会对捉住杀死我哥哥的真凶有益处。”钟传洁抿了抿唇,“我也不知道我是否知道一些对你有益的话,但我也不想一直呆在家里了。”
“你想让我再录一次口供?”家怡挑眉。
“是的。”钟传洁点了点头,“爹地不许我和妈咪对外人讲太多,他希望我了解自己的身份,从哥哥死的那一刻起,担起家族的重担,做一个他期望中的人。”
钟传洁垂眸看向自己昨天刚做过的指甲,一边搓指甲,一边道:“ada,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家里,最想知道哥哥死亡真相的,可能就是我了。”
“什么意思?钟先生和钟太太不想知道吗?”家怡摊开自己的小本子,决心做一个好听众。
“妈咪已经没有儿子了,就算捉到真凶,也改变不了这个现状,她是个很务实的女人,她现在想的只有让我立即得到爹地的信任,能够顺利接掌家业。”钟传洁抬眸,状似天真地朝着家怡笑笑,“你知道的,我们这种家庭……利益太大了,大到亲情也拼不过。所有人都会先想利益的。虽然我爹地和妈咪感情很好,一直没有莺莺燕燕打扰我们,但谁知道爹地在外面是不是真的没有私生子呢。妈咪好担心哥哥死后,会忽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继承爹地的家业,那她和我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嗯,至少没有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阔太太生活喽。”
“钟先生呢?他也不想知道真凶是谁吗?”家怡微微皱起眉,心里忽然燃起一些不安。
“爹地有一些想知道吧,但他也有其他立场的,你没有想到吗?”钟传洁忽然反问,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含着些讥诮:这样明显的事,你们警方都没猜到吗?
“……”家怡微微皱眉,并未接话。
钟传洁撇眉笑了笑,“爹地之所以激流勇退洗白自己,很大比例是为了哥哥。但爹地也知道哥哥是个什么人啦。”
“什么人?”
“ada,你看过《红楼梦》吗?”
“当然。”家怡点点头。
“哥哥就像贾宝玉,不过他不是含着玉出生啦,是含着黄金出生的,我们家也金碧辉煌的,那一代人都喜欢金灿灿红彤彤的东西喽,大富大贵嘛。”
钟传洁讲话有些东拉西扯,但家怡没有打断她,想要听到更多、更全面的关于钟家的事,以去判断钟大志带领的前和义会的动向,以及案件受害者钟传涛的情况。
顿了几秒,钟传洁继续道:
“各个就像生活在现代的贾宝玉,从小娇生惯养,家里所有人都围着他传。所有人都喜欢他,所有人都害怕他,他要什么就有什么……从出生起,看到的就只有笑脸。
“原本我跟他也差不多,可我是女儿嘛,不用被留在爹地身边当做继承人那样培养,12岁我就被送去英国了,踏上异国他乡那刻起,我才见识到什么是真实的世界啊。身边不再全是对我谦让、礼貌、尊重的人……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多数人从出生开始就会遇挫折,摔倒过,于是明白走路要看路;被人凶过,于是知道与人相处时要警惕,有时要摆出很凶的样子避免他人欺负,有时要摆出和善的样子避免冲突;失败过,才知道什么是羞耻,从受小的羞耻开始学习如何处理羞耻这种情绪,渐渐培养成连大的羞耻和失败也能承受……
“可惜我没有这样的经历,你知道一个一直处在绝对无菌环境下的青春期少女,忽然被丢进菌群杂乱的环境,会怎样吗?”
钟传洁忽然沉默下来,几分钟后,她抬起头,左右手做出乱杀的动作,嘴里发出‘哇呀呀’的打斗音,然后才讪笑道:
“一通乱杀,很难的,ada,但是我活下来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哥哥恐怕无法顺顺利利地长命百岁,爹地对他的期待一定会落空。”
耸耸肩,她叹气:
“只是没想到哥哥死得这样早。”
“一个从未认识过真实世界的人,不可能在真实世界生存下来。”家怡接话。
“是的,ada,你懂我的意思啦!”钟传洁做出惊喜表情,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任何一个小的挫折,都可能令他精神崩溃。不过还好啦,哥哥没有精神崩溃,就被杀了。如果不是被虐杀,也许是一种幸运呢。”
这世界真奇妙,被精心培养的人,成了个纨绔,被虐杀。
被随意推下山崖、放任她自己学习飞翔的孩子,却拥有了超出年纪的练达。
“ada,我觉得哥哥说不定是死在女人手里的。”钟传洁忽然道。
“!”家怡忙将这句话记在笔记本上。
钟传洁也这样想,那么家怡要引导b组探员将目光放到郭树尼身上,就变得更顺理成章了!
“为什么这样想?”家怡如获至宝地询问。
“贾宝玉嘛,还是我的这个理论。”钟传洁手指粘了一点咖啡,在桌上点出朵咖啡色桃花,“哥哥从青春期起,他喜欢的女人,都喜欢他。就似贾宝玉啦,长到很大,遇到一个人生不受爹地支配的女人,被对方拒绝,才知道——啊?居然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我的吗?”
钟传洁说到这里时,故意模仿男人的腔调,装作格外认真吃惊的模样。
接着又长长叹口气,摊手道:
“爹地说哥哥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啦,也算喽,他喜欢哪个女人的时候,都很认真,废寝忘食,甚至要死要活啊。他17岁时喜欢一位姐姐,一晚上没见到,就在家里坐立难安,爹地硬是半夜安排司机送各个去见那位姐姐,你说他是不是很痴情?
“可也像贾宝玉啊,他对晴雯也痴情,对袭人也痴情,对林妹妹也痴情……可晴雯被赶出府时,他也没怎样嘛,反而在得知晴雯死前喊了一夜妈妈时,好不高兴哦。‘怎么她喊了一夜妈妈,却不喊我呢?’
“哼。”
钟传洁轻哼一声,到这一刻,她对自己哥哥的轻蔑再也掩饰不住。
一个风吹雨打锤炼出的聪明孩子,是无法对被保护得太好、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的‘宝宝’生出尊敬之情的,哪怕那人是她的哥哥。
“他每一段感情都好认真,厌腻后又丝毫不念旧情。他可以有那么多姐姐妹妹,怎么懂得别人心里只有他的欢喜与痛苦啊?他从不觉得自己残忍,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哪个女人要是对他纠缠呢,不需要他烦恼,爹地已经叫蛮牛啦、黑皮龙啦,将那些女人处理掉喽。
“给钱嘛,还不行?那就只有一顿打喽……ada你知不知道,对于好多女人来说,只是打一巴掌的屈辱,也可以成为一辈子的梦魇啊。”
钟传洁忽然转头看向蛮牛,“蛮牛,你打不打女人啊?”
“打女人算什么男人。”蛮牛冷嗤一声。
“那你没有被爹地派去处理过哥哥身边的麻烦事吗?”钟传洁问。
“……”蛮牛犹豫了下,余光扫一眼易家怡,并没有在这里对钟大志的事做评价。
钟传洁却像是已经得到答案,她忽然伸手拉了拉蛮牛的手,喜笑颜开道:“那蛮牛你很好哇,不要去做那些事啦。给爹地做那种事的人都只是狗哇,哪怕爹地夸他们很忠诚,也还是打从心里瞧不起他们的。要有骨气,做些有格局的事,爹地才看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