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称秋芸,向妫海境道谢,又留他喝茶。
“公子是要来这里找人吗?”秋芸一眼就看出妫海境的身份非同寻常,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会到贫民窟来?
妫海境摇头又点头,他好似明白白昼要他来看什么,又不太明白。
他犯了一个富家子弟的通病,在临走前劝说秋芸:“这里鱼龙混杂,为何不搬到城中的居民住所去?”
秋芸垂泪不语。
反倒是妹妹见姐姐哭泣,对妫海境怒目而视:“你懂什么!难道是我们不愿意住在城里吗?”
秋芸训斥了妹妹:“不许无礼。”她向妫海境投去抱歉的目光:“城中租金太贵,也没有提供给女子的生计。我知公子不耻我的行为……”
秋芸坦然地说道:“秋芸没有选择,倘若有一份养活我和妹妹的活干,哪怕是累一点,我也是愿意的。”
但是她并没有选择。
妫海境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留下一些银俩给她们。秋芸倒也没有客气,对她而言,填饱肚子远比要脸面重要。
“公子如有什么事情,秋芸必定知无不言。”
妫海境想了想,便问她:“你知道如何讨一个女子的欢心吗?”
“原来公子有心上人。”
秋芸此话一落,妫海境竟然变得慌张起来,他急急否认:“不——”又变得沉默。
他从前并未想过会对哥哥的女人动心,可他无法解释自己这些日子的作为。
秋芸自幼生长在鱼龙混杂之地,早就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眼睛,她低头,以手半遮住面容笑:“公子这样身份的人,也有得不到的女人吗?”
妫海境不喜欢她轻慢的态度,觉得此女久居风尘之地,说到底染了许多不好的习性。
妫海境冷声开口:“我对她并没有那个想法。”
他并不敢去肖想祂,他与祂下棋博弈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看祂的眼睛,祂于他,便如高原冰雪,洁白而不可侵犯。
秋芸问:“那公子对她是什么想法?公子难道不想和她在一起?”
妫海境却沉默。
秋芸又问:“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妫海境沉吟片刻,道:“祂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我不知道祂喜欢什么,祂好像并不在意我,但是也不在意其他人……”
秋芸心里嗤笑一声,她已经见惯了这种戏码,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觉得特别,男人们把这称之为爱。
不过秋云仍然温声细语地说道:“女子所求无非是一颗真心,免受风雨漂泊之苦,若遇良人,便是造化。只要公子能让她相信,公子是她的良人,我想她没有理由拒绝。”
在这个世道,女子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不是不能,是不被允许。所以前半生靠父兄,后半生靠丈夫。在世人眼里,女子总归要嫁人的。
妫海境思索秋芸的这番话,觉得不无道理。巫马姳先是兄长的未婚妻,如今又被陛下纳入了后宫,辗转于两个男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人过问她的意见。
兄长和皇帝都给不了她唯一和安稳,但是他可以做到。
妫海境的视线又落到秋芸身上,道:“我会叫人帮你们另寻住处,就算是你今日帮我解惑的报酬。”
秋芸却不愿和这样的男人扯上关系,他看上去非富即贵,她并不想被他的家人找麻烦。
可他提到了自己的妹妹:“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既没有自保的能力,也会连累你的妹妹。”
妹妹正躲在秋芸旁边,十分依赖地抓住她的裙角。
秋芸不禁蹲下来,用指腹轻抚妹妹的脸颊,妹妹的年纪虽小,但也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那男人说的对,她们住在这里始终是不安全的。
于是秋芸没有再坚持,转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她知道这或许对男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对于她这样在泥潭中苦苦挣扎的人来说,贵人随手往水里扔了一根枯木,也成了祂仅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妫海境没有久留,临走前突发奇想,问了秋芸一个问题:“女子所求,都是遇良人,安稳地度过一生吗?”
秋芸愣了一下,点头说:“是,至少对秋芸来说是这样的。”
可她身边的女娃童言无忌:“我不要,我只想和姐姐在一起,总有一天,谁也不能欺负我和姐姐!”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像一块没有杂质的黑色玉石。姐姐却笑话她的天真,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女娃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倔强,第一次顶撞姐姐:“他们总是骂我欺负我,不过是因为我打不过他们,如果我能打得过他们,他们就不敢再欺负我。”
于是妫海境蹲下来,与女娃平视,他为她眼里的恨意吃了一惊,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秋芸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眼泪像珍珠一样滚落,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搂着妹妹的肩膀叹气。
她无法戳破妹妹像泡沫一样的幻想,也许她小时候也有这样天真的愿望,现在不还是流落至此。所以她对妹妹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她能找一个好人家。
也许嫁人并不是什么好去处,但至少不会和她现在一样差。
秋芸眼泪涟涟地看向面前这个男人,他如救世主一样出现,成了最后的希望。
这对妫海境来说确实只是举手之劳,他道:“那我给你请个师父,教你武艺如何?”
那日夕阳在门口的小水塘里洒下鱼鳞一般的金光,男人的影子很快消失在巷口。
秋芸抱着妹妹,如梦初醒一般落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