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惯常含着鸡舌香,吐气如兰,手指摩挲女皇头皮,牵牵绊绊的微痛爽快得她嘶嘶出声。
“圣人忘了?突厥南下骚扰,劫掠河北道百姓万余人不算,还闹得数万流离在外,五日前您任命相爷做河北道安抚大使,今日一早他已经出京了。”
“哦——你这个机灵鬼!倒会掐缝子,难怪非要今日召见她们。”
女皇满意的不得了,复又叹息。
“朕与狄仁杰年岁相当,俱是操劳国事多年,到如今,朕已是腻烦极了,他怎的还不嫌累!不过突厥人向来抢完就走,耽误不了几天。”
“眼看就要开春了。”
张易之很善于化解女皇焦躁的情绪,细细论给她听。
“河北农田抛荒,国库就要欠账,不把那数万精壮人口找回来,相爷绝不能放心回京,早着呐,臣估摸,二三月才得了局,那时,京里诸事都落定了。”
“好好好!”
听到狄仁杰长久不在,女皇的头痛顿时缓解,高兴地翻身压住张易之手掌,便闻到一股清辣刺激的脑油气息。
他总是通身冰凉,要她再三温暖,才能有点热乎气儿。
“跟朕说说,武延基看上谁了?”
“您猜?”
他笑起来,一缕发丝垂到她下颌线,仿佛添了笔胡子。
人都说女皇女生男相,所以杀伐决断,狠毒胜过老虎,硬生生从李家手上夺走了锦绣河山,就连外头的反叛画像污蔑她,也不忘添上半张脸的络腮胡。
其实女人都是属猫的,捧着撵着给她好意儿,偏不要,非得拿根狗尾巴草逗弄着,给一点不给一点的,才上心。张易之十来岁就在姐姐堆里打滚,那时也俊朗,嘴也甜,却不及如今酣畅老练,逢迎起这‘老姐姐’来,无招胜有招。
等待许久的宫人得了张易之眼色,捧着金盘从帷幄后头转出来。
并排的三份卷轴,展开来交摞着铺排,被高高举过头顶。都是美人图,工笔细绘,全无瑕疵,独面上那张被人一指头点了墨汁在眉心,恰似花黄。
女皇扫了眼,轻笑摇头。
“这画只得七分像,未见神韵哪。”
“二娘刚强,三娘怯懦,独四娘柔艳可人,南阳郡王随了魏王,眼馋肚痨,自然是挑相貌。”
张易之指着画上美人逐一点评,女皇抿唇浅笑,深以为然。
“他好打发,崇训怎么说?”
“高阳郡王那个性子嘛……臣不敢断言。”
张易之清了清嗓子。
“相爷说动圣人还政李家,原是大大好事,了却最后这桩麻烦,再命太子监国,圣人便好卸下千斤重担,与臣搬去三阳宫长住,俗话说无事小神仙,做皇帝再好,能好过做神仙?”
女皇心动,向往又领情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最难得是你,样样为朕想得周到。”
张易之俯身与她鬓发相接,猫狗样亲密地厮混。
“臣盼望这一天长久了。可圣人前脚答应,后脚就睡不安稳了,怕李家上台对武家赶尽杀绝……”
女皇狠狠地呸了声。
“李家那些人,你还不知道么?前年你好心好意,想把侄女给阿旦做儿媳,他是怎么应你的?”
“他唾了臣满脸口水。”
张易之毫无怨言,见女皇鼓着腮帮子生气,还反过来开解。
“毕竟坐过李家的龙椅……”
“独他坐过吗?我们家谁没坐过?阿显也坐过!”
这样比较太粗率了,张易之摇头。
“庐陵王是也坐过,可他是个实心面团子,不似皇嗣的性情格外尖锐嘛。不然,为何圣人只贬庐陵王出京,却把皇嗣拘押在长安呢?”
陈年旧事,张易之不曾参与,女皇也不曾提起,可是事过境迁,他却总能一语道破她当初处事的手段,女皇满意地笑了笑。
张易之继续软声安慰。
“皇嗣就算俯身改了姓武,心里也断断没有服气,别说臣的侄女既非名门之后,又非官宦之家,确是不匹配,便是去岁梁王的独女满十岁,想定给临淄王,他也不肯哪。”
李家的李隆基,武家的武崇训,一个非嫡,一个非长,却都自命不凡,难缠得很,女皇想起来就头疼,挥手了断话题。
“罢了罢了,他不肯,就继续关着罢。幸而朕生的多,还有阿显听话懂事,你去与他分说清楚,只要韦氏不插手,朕瞧几个丫头都不错。”
话说到这里,她陡然想起来。
“哎呀,朕忘了,重润在哪?”
张易之微妙地笑了,凑在耳畔徐徐提醒。
“禀圣人,从庐陵王被贬,太孙已关在上阳宫十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