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2)

“驿馆闲杂人等太多,你把旁人挪开,另外安置,叫他们一家安生住罢。”

“是,臣奉命。”

洛阳令点头如捣蒜,腹内却道,这到底是要叫人家舒坦住还是赶紧滚。

女皇瞅着他笑,“朕的话,别等他打听,你一五一十说给他。”

韦氏很懂礼节,隔三差五邀约宋之问到驿馆饮茶,皆是瑟瑟作陪。

闲聊起来,原来宋家祖籍汾州,兄弟三人都有才名,尤以宋之问冒尖儿,年近弱冠即已取中进士,一手五言应制诗靡丽妩媚,神都贵女人人传颂,这才入了张易之的法眼。

“我们家实则前朝旧主,圣人的手下败将,烂在山根野地十几年,既然有命回来,非得问清楚是谁有大恩于我家,然后肝脑涂地,才算报答。”

韦氏滔滔不绝聊了一下午,忽然话头一转。

“旁人必没这好心,唯有——府监?”

可惜这小主簿很沉得住气,斟茶自饮,并不接招,韦氏只得悻悻续下去。

“举国传颂府监的风采,我在房州亦有耳闻,没想到迟迟无缘相见。”

但他还是搪塞,悠悠替张易之谦虚。

“论形貌潇洒,府监哪比得上高阳郡王?俗话说丈母娘挑女婿,王妃有三位小娘子在手,尽可以慢慢挑拣神都最英俊的儿郎。”

韦氏摸不到首尾,再次试探。

“李唐优待隋室,历代都有弘农杨氏出身的妃嫔,若非杨氏裙带,也不能成就今日之圣人。我不图别的,三个里有一个匹配新主,就阿弥陀佛了。”

宋之问扬了扬唇角,感叹这位失势妇人胃口恁大,太平何等得宠,不过下嫁圣人远支,她这才刚从土旮旯地爬回来,就敢肖想做未来天子的丈母娘!

“圣人登基以来,数次大封武家亲贵,如今王爵逾百,伯父、兄弟、从兄弟俱为王,诸姑姊俱为长公主,连早夭之子亦拨发重金,大张旗鼓重修陵墓,加建神道,但却迟迟未定立储君……”

他其实也很好奇李家打算如何成事,遂装出一副恳切的样子交代。

“……不瞒王妃说,两京仕宦都打着从龙的主意,想看准了下个重注。”

“圣人究竟属意于谁?”

韦氏单刀直入截断他话头,“圣意你不敢妄断,京中高门想把女儿嫁谁,你总知道吧?”

宋之问有兵来将挡的从容,被人这么冲了一句,还是耐心地微笑。

“其实大家都是猜,要说爵位最高,与圣人血脉最近,那自然是魏王武承嗣与梁王武三思,两府拢共养大五个儿郎,连贯序齿……”

宋之问摊开手,还是摇头,“可是五中选一,难呐!”

五中选一难,二中选一还没准头吗?

韦氏如今虽破落,到底当年做过月余皇后,挥斥方遒,指点过江山,眼下更急于探知魏王、梁王两府在女皇心中孰高孰低,被他这般再三敷衍,终于煞不住气性了,重重顿下茶盏,不冷不热地哼了声。

宋之问忙请罪似地添上新茶,双手捧着茶盏奉高,赔笑道。

“王妃怕是忘了,庐陵王出京之后,李唐还有一位旧主……”

“——胡说!”

韦氏的眉心陡然拧紧。

“我夫君行三,李旦行四,长幼有序。再者,我夫君做皇帝月余,下诏二十七道,提拔臣子,增设爵位,抚恤百姓,这才是当皇帝。李旦呢?从没上过一天的朝,甚至不能出入宫廷。”

宋之问忙不迭点头应和,“王妃所言不错,李旦确实从未秉政,但真正的李唐末代君主仍是李旦。”

韦氏冷冷一哂,不快地打断他。

“主簿信我,我这小叔,不过是添头、傀儡,无关紧要!”

“是是!”

宋之问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训,腹内反生欢喜,因掂出了韦氏的分量,这趟回来并非如她所说只有随波逐流,仍是有期待的。人,不怕没本事,就怕没目标,他笑眯眯哈着腰道。

“王妃所言皆是正理。不过有一件事王妃可能不知道?”

“有话快说!”

宋之问撇嘴一笑。

韦氏的底细他打听的清清楚楚,出身高贵不错,姿容明艳不错,性情勇毅也不错,三条加起来,在高门贵女中就算很突出了,但她于政事朝局并没有独到见解,不然当初,李显也不会授人以柄,闹出‘以江山赠送岳丈’的大笑话。

“六年前李旦被废,降为皇嗣,更名武轮,然后圣人以周代唐。从此,国朝万千的规矩都改了,但并未改立储君,也未废除皇嗣……他到如今,法理上说,还是继承人!”

——什么?

韦氏诧然的目光落在宋之问脸上。

难道李旦还在这局里有一丝丝些微的可能性?

照她想来,女皇不在意李旦,彻底轻视,所以连贬黜出京的刻意打压都不需要,随便扔在哪个犄角旮旯就完了。可按宋之问的描述,在继承顺序上,竟是未废的皇嗣比已废的国君更靠前。

韦氏顿时忧虑,再看宋之问,目光就多了一分猜测。

这主簿生了一张英俊但阴郁的面孔,轮廓鲜明,眼窝深邃,有种郁郁不得志的安静,但说起话来,神情诚恳真挚,又很能打动年长女性,引发爱护之心。

几番相处,她倒是看明白了他的质地,说起来,李旦与他将好是两个极端,一个深沉内敛,很难被人影响,一个摇头摆尾,步步都想走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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