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嗣?”
瑟瑟沉吟着回想。
“我记得那日在集仙殿,府监提起武家的小郎君,有一个仿佛叫‘延基’?承袭宗嗣,延续基业……这二位就是武家的长子嫡孙吧?”
“不错。圣人追封阿耶为周太/祖无上孝明高皇帝,太/祖兄弟四人,他自家行四,另外还有三个房头。太/祖原配相里氏有二子,二人各再有一子,即魏王武承嗣与梁王武三思。相里氏死后,太/祖续弦杨氏,又有二女,长女武顺与圣人一母同胞,本来血脉最近,高宗时已经得封韩国夫人,且一双儿女皆是出挑人物,在宫廷中一时俊秀,风光无限,可惜母子三人尽皆早逝。”
瑟瑟听得频频点头,记在心里,略一思量,便总结道,“哦,所以圣人的近亲,就只剩下魏王、梁王两府了?”
宋之问欣赏她能提纲挈领,进一步道。
“再有,便是太/祖那三个哥哥的子孙,吃朝廷供养者足百来口,独几个入仕做官,多是武将,远一层,还有杨氏娘家亲眷,算来是圣人的表兄弟。”
宋之问顿了顿。
“世族子弟胡闹的也多,南阳郡王再不成器,欺辱不到四娘头上,若以家翁论长短,魏王潇洒不管事,梁王慈和多操心,两府同气连枝,都是好人家。”
谈到这个程度,宋之问已是恳切地提醒她。
“魏王嫡妻早早仙逝,未再续弦,府中亦没有身份高的妾侍,闻说每日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梁王命途也硬,不过进京后续娶了如今这位王妃,比案齐眉,但王妃不曾生育过,照管几个年纪老大的儿子,想来亦甚吃力。”
瑟瑟听了微笑,“这两府倒真是有趣儿。”
“五位小郎君都封了郡王、郡公,婚嫁大事未必肯听长辈做主,譬如永泰郡主养在宫里,圣人便曾撮合她与南阳郡王,无奈两人见面便吵,竟无宁日。”
他颇有深意地望了望瑟瑟,“李武和睦,是圣人的心头大石啊!”
“原来如此……”
瑟瑟紧绷的后背舒展开,出神地望向城外远山。
细雨迷蒙,午后不歇,渐有成雪之势,神都的铜墙铁壁,自两府内帷之中已经裂开缝隙。‘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当年她揣在韦氏肚子里出京,也是这样一个雨雪纷纷的季节。
“早晨听驿馆的舍监说,往年各国使节都是上元节前后来京上贡,偏今年大食国换了君主,新君着急,继位就打发人来,驼队顺风顺水,竟已到了。”
瑟瑟已有了主意,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主簿见过狮子吗?”
宋之问摇头,“典籍上记载过,说是上上大吉之兽,唯大食国有。”
“我带主簿去瞧瞧。”
瑟瑟提裙起身,站在门边等他慢慢整理蹀躞带,穿上鞋同行,见他欲言又止顾虑重重的样子,便很有把握地说。
“主簿放心,君子欺之以方,我有办法。”
宋之问眼前转过几个武家儿郎的面孔,粗略推算,哪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他哈哈一笑,别有深意道。
“四娘的法子定是直钩钓鱼,谁上钩了,谁便是真君子。”
“不止,肯让我欺负的才是真君子。”
瑟瑟头一昂,神气活现地笑起来。
武崇训溜溜达达,背着手在道政坊转了一下午,回到尚善坊梁王府时天色已晚,半空纷纷扬扬下起雪沫子,轻盈飘忽,尽在眼前飞舞。
他浑身热汗,走进中堂便脱了外袍,命人端冷炊来。
武延基披头散发,围着暖炉跪在毛毡上,陪十一岁的武琴熏和五岁的武骊珠赌五色雨花石,输了的要在脸上抹油彩,三人之中,唯有武延基面颊上红一道黄一道,可见输的彻底。几支毛笔撇在地上,把钩纹团花的波斯毡毯都染花了。
武承嗣屈左腿盘在软榻上观战,手端高脚杯,边饮边叫好,丰沛的大胡子上酒汁淋漓,歌姬捧壶立在他身后,面颊叫炉火烤得滚烫,胭脂都省了。
满室馨香快活,独武三思握着条陈若有所思。
听到脚步声来,两个小姑娘一起回头。
武崇训难得穿了件颜色衣裳,宝蓝忍冬联珠龟背纹的绸绵袍浮光闪烁,白花罗袴软塌塌的,腰带摘了绕在手腕上,随着他走动,玉佩和小银刀子叮叮当当撞击声响,倒愈见精神矍铄。
琴熏才赢了,正在兴头上,望了眼便大笑,“三哥好英俊!”
“别胡说。”
武三思轻斥了声,琴熏吐了吐舌头。
梁王府规矩严,几个孩子都教养的懂事安静,琴熏起身牵骊珠回避,武延基急于翻盘,一把捞起石子全笼进袖子,连叫,“妹妹别走,再来两把!”,跟着就出去了。
武三思挥退侍女,叫人关了门,转身却砰地推开长窗。
入夜风极大,吹得人脑筋清醒,檐下鲜红大灯笼左右狂摆,拖拽得生了锈的铁柄吱吱呀呀。
武崇训转到武三思对面坐下,抬手摘了错金银虎噬熊的领扣。
“道政坊的工程停了,头先拆出来的居民没地方住,都叫县蔚搬去修义坊空地,着急忙慌盖了两个大杂院,连带驿馆的客商也搬过去了。”
“停了?”
武承嗣陡然一惊,“谁叫停的?”
武崇训摇摇头,表示不知内里详情,又讲起另一桩坊间趣闻。
“庐陵王未蒙召见,很不安乐,行囊都叫别打开,提起来就能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