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2/2)

“你那买卖如何了?”

武延秀苦笑,“比不得你当初,空手套白狼,没本钱也能起家啊!”

郭元振一怔,返回来陪他坐下。

太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太祖李渊当初便是隋朝的太原留守。

李家军从太原起兵,不过区区三万人,皆是太原乡党,彼此盘亘有亲,有‘元从禁军’称号,定都长安后得了李渊‘父子兵’的承诺,兵籍世代相传,且占下渭水附近最肥沃的土地,在朝中颇是一支势力。

可是从武周代唐,太原几家出挑的大姓便受打压,当中尤以郭家为甚,郭元振在通泉县为所欲为,进了京,却知道要收敛性子。

他揉了揉太阳穴,一五一十把这里头的道道说明了,末了道。

“要是别的,我帮你凑凑无妨,可这马场,正如铁器铜矿,轻易碰不得,不然落在有心人嘴里,扣个谋反的帽子也够了,我实在不敢沾手。”

武延秀长长地呃了声,连他都不敢,那京中还有谁敢?

两人大眼瞪小眼,武延秀无可奈何道,“我得寻个好靠山!”

郭元振手一挥,嘿嘿笑道,“你姓武!”

候他走了,武延秀便跳上七八块叠置的太湖石顶端,扫开灰土就地一躺,叉手枕在脑后,连二郎腿也翘起来了。

人就是这样奇怪,心情起伏转瞬改变。

他躺了会儿,满心烦闷被和风一吹,全散了。

悠闲地像神仙置身祥云,前后两株紫叶李和榴花,红花赤果间杂,掩住他浑身装备,单剩个光秃秃的兜鍪。

吹了会子风,他摘下锁子甲,晾晾汗水,面颊上已经捂得红肿起泡,忽听见人脚步,忙又戴上了。

是几个戴冠的士子,新刮了胡须,趣青的下巴一抹稚嫩的阴影——哎呀,武延秀想起来,他好几天没刮胡子了。

一个士子捏着拳头,口气志在必得。

“昨夜暴雨如注,打得湖上风起浪卷,今日必是以雨为题。”

“非也非也,圣人胸中自有丘壑,命题岂会如此浅白?照我猜测,恐怕要论石淙之山川俊美。”

“险峰万里,吾生也有涯……”

另一个远眺湖畔起伏山峦,悠悠吟诵佳句,出口便遭嗤笑。

——蠢货!

武延秀坐在他们头顶,也笑,还想看人打架,可是他们面红耳赤争论半天,竟无人动手。他便想往火上添把柴,轻轻踢动树枝,惊得松鼠猛地一窜,朵朵火红榴花如雨落下。

一人装模作样抹了把拈在指尖。

繁花开在枝头都是热闹的,落了,才看见风雨侵蚀的痕迹,他叹息道,“春光易逝啊。”

众人都摇头,说找死呢,圣人七十有五,谁敢提时光二字?

“走走走, 到得早,占个好位置。”

他们哗啦啦地去了。

武延秀两腿夹紧树干,一件件卸了细鳞铠, 用束甲绊绑住,连弓韬和胡禄,五六十斤挂在树上, 兜鍪和锁子甲也摘了,只穿一件湿透的墨绿回纹缺胯袍,袴腿从皮靴里扯出来, 挽得高高的,汗津津小腿见了风,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跳下太湖石, 抄近路也去‘水中仙’, 攀着雪松,跳到水榭屋顶上趴着,两手紧紧扒住琉璃瓦,动作太轻巧,轮班扈从的八个千牛备身站在圣人身后, 圆瞪大眼,只一人往这边瞟了下。

长长的风雨廊沿湖而走,水榭正中坐的圣人, 杨夫人携儿带女,与太平公主分置两边。御案正前方,一截花岗石铺排的地面直通通伸到湖泊里,像个半岛, 两面都是水,居中又搭了长棚。

士子们聚在长棚底下, 被风一吹,长衫飘飘的,很是养眼。

有摇着折扇散淡飘逸的,有面色凝重端然自矜的,有笑眉笑眼四处乱看的,也有人紧张的倒抽气儿。

御前两道回廊,左边是三省首脑并六部的部堂官儿。

凤阁、鸾台两处,本当领衔六部,不巧,凤阁内史狄仁杰与鸾台侍郎韦安石都告假,秋官侍郎张柬之也嫌场面无聊,自去躲清闲。

所以在场唯有凤阁舍人崔玄暐,带十来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列阵,内中独郭元振职级最低,穿件浅绯袍子,夹在一众朱紫之中,犹如万花丛中一点绿。

右边坐的是太子并梁王府两家人,太子妃和梁王妃没来,李显和武三思两人尴尬地对坐高桌。

廊下铺羊毛毡,琴熏和骊珠盘腿坐在毡上数金银角子玩儿。

两人打扮的双生子模样,一大一小,相映成趣,都穿五色锦缎拼的水田衣,满头小辫子用彩绳扎了,拢总归到脑后结一条粗辫子顺到身前。

琴熏比年初高出寸许,举止隐约有几分少女风姿,骊珠一比倒更小了,面庞满月般饱满,玩的起兴了,仰起脸扇风,两颊红润润的招人喜欢。

李显看着可爱,忽地心神恍惚,喃喃道,“幼时孤也爱穿二哥的衣裳。”

光宅元年武三思入京时,李贤已死在巴州,两姓骤然颠倒,京中亲贵莫不掩口葫芦。武三思还是在酒楼听人议论,说头一年李贤流放,出京时妻儿仆从仅着单衣,情状甚为凄凉,是李显上书恳请垂怜,才争得几件冬衣。

及至李显出京,圣人抬高了手,允他携带数百奴婢浩浩荡荡驾车而去。

成王败寇自来残酷无比,父母兄弟间也难免白刃相向,他却连一句话,一个神情都不知遮掩,难怪韦氏惦念不安。

武三思沉吟着道,“往事已矣,莫追莫问呐。”

边说,边抬起下巴指了指女皇方向,李显悚然一惊,讪讪端起酒杯。

武三思有心提点他,遥遥望着女皇洒脱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