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训便知道他那贼心还没歇。
“太宗朝,亲王实封八百户,照样养妻活儿,没得牢骚,如今郡公两百,且封地上物产膏腴,封户尽取高资多丁之户,八九百丁供养你一人,还嫌少?”
武延秀乜他一眼。
“三哥,我可是为你好,男人成婚了开销大,你家主儿瞧面相就会花钱,你真不缺外财?”
武崇训登时起了疑,“不说没瞧见么?”
武延秀等的就是这句。
侧头嗤嗤偷笑,一仰脸还是光风霁月,“我那时不知她要嫁进我们家!大家起哄,跟到驿馆门口,乘下车瞄了眼。”
他心头爽快的打激灵,“往常蜀中进献舞女,都瞧过的。”
拿瑟瑟比舞女武崇训果然不称意,淡淡道。
“她自有封地,亲眷亦由国家供养,我拘那么些银钱在手里做什么?人活一世,难免求名求财,但你我生来已有,何必再求?”
“三哥这话,就是站着骂人不腰疼!”
武延秀头顶热的发痒,一着急解不开兜鍪,更是烦躁。
“你尚了郡主,万事靠她,再也不愁,我且要存老婆本儿!谁知以后她要金珠宝石,还是要良田地产?”
——这傻小子,还未成人呢,就想起娶老婆来。
“你呀,哎。”
武崇训好笑,又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
魏王府一度有继位呼声,武周上下另眼相看,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抄家,剩一点也够代富贵,其实武崇训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进京十来年,梁王府汲汲营营,两代三个爵位的租税,武三思多年为官的租庸调,并私下盘剥的好处,细水长流,积蓄已是颇为可观。
尚善坊大宅之外,道政坊还有一座高阳郡王府,一座武崇烈的新安郡公府,俱是三十二亩的土地,长日无人居住,却埋了几百个大瓮储存金瓜。长安崇仁坊又有三座府邸,亦在最热闹繁华的位置。至于两京城外的别苑、大庄,更是两只巴掌数不完。
魏王府却是父子糊涂蛋,胡吃海塞,肆意花用而外,产业尽在武承嗣名下,一俟抄家,府邸没了,堆山填海的家底淘尽了,丢下小的手里没钱,只剩宋之问饶出来的那点‘祭田’。
父兄不靠谱,受罪的全是子侄,得亏魏王府没有女孩儿,不然婚事麻烦。
武崇训感慨万千,封户的租赋年底才来,那时武延寿空手搬进梁王府,还是眉娘心细,走来提了一句,武崇训才想起来,与梁王妃商量,他私人贴他一个月十贯,面上谁也别提,就当侍女的份例按时送过去。
“难为你,大伯走了三个月,竟没开口向我诉一回苦。”
武崇训在他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慰鼓励。
“你到底住哪?千牛卫值房狭小,我在羽林偶然睡过,从未见人长住的。”
武延秀轻蔑地哼了声,“是么?我瞧值房好的很!”
“反正人也死了,家都散了,还有什么过不去?”
武崇训苦口婆心,武承嗣的粗暴他亲眼目睹,自问解不开这父子心结。
“你跟大哥怄气,我不管,做买卖赚钱,好,比赌强,缺本钱问我要,缺地方来我家。就一样,别犯律令,叫言官说魏王的后嗣以次充好,占小便宜。”
武延秀听得直翻白眼,尤其落在最后一句,简直不能忍耐。
“我是我,他是他!”
他恨不得把武家族谱烧成灰了,恶狠狠地回嘴。
“我们家倒了,你照应我那窝囊废大哥、跟屁虫四哥,还不够吗?你既如此良善,我也不敢问你要本钱,做生意哪有不黑心的?拉上你,就别发财了。”
武崇训脸色一沉。
武延秀看他正气浩然的模样,天下的大道理都在他嘴里含着,世上只有他说人,断断没有人说他,又气又恨。
“二叔不待见我,我何必上门挨光?真请我去住,等郡主府盖起来!”
说完甩开他沉甸甸的胳膊,“你放心!回京头一日我就取。”
夹枪带棒一通排揎, 武延秀心里终于痛快了,脚底如飞,三两个挣蹦转过亲贵聚居的院落, 回了司政院。
裘虎正在毒日头底下训生兵,一见他回来,大手一挥说散了罢!
一百多张面孔刷拉拉全转过来。
千牛卫盛名在外, 说是御前带刀,实则真正持刀宿卫的不过二十四个人,剩下大半都是编在仪仗里, 今年更是才更换过的新兵,没见过大场面,一听要上峻极峰, 都慌了, 围上来七嘴八舌。
这个给武延秀捏肩,“郡公方才必是打听消息去了。”
那个欣然神往,“那地方,上去了能够着神仙吧?”
“不然呢?圣人千辛万苦上去,定是有大好处啊!”
“可是我听说, 上头风特别大,四年前封禅时,那风一来, 就吹走了圣人的冠冕上的珍珠,还不是咱们这些人爬下去捞。”
武延秀听了发笑,真真儿是东宫娘娘摊大饼,风马牛不相及。
旁人推他, “快说说!都指望你呢。”
武延秀不耐烦,推人让开地方, 伸直手臂比划个大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