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恒一介平民,大言不惭,全是替公主张目,她还想废了武家爵位,你竟指望她真心待骊珠?呵呵,不信你瞧,他出了宫,定然是进公主府。”
武延寿的脸色顿时很难看,挽袖便当真要走去瞧个究竟。
李重福拍拍他,“不妨事,她只是公主,李家,还是我阿耶说了算。”
武延寿嗤笑了声,“他不稀罕与我们玩耍,我还看不上他呢!”
“他们住哪儿?”
李重福想问相王府盖在何处,谁知武延寿咧嘴笑。
“嗨!你们家就数太平公主最阔绰,两京加起来有七座府邸,抬抬手就送了一座给相王,地段可好了,天津桥上就能瞧见!”
武崇烈忙纠正他。
“四哥糊涂!咱们这些人,论身家只好数府邸,太子家,广有四海!”
武延寿醒过味道来,顿足自拍脸颊。
“哎呀……我这嘴该打!”
李重福早听出他话里的纰漏,只装听不出,捉住他手臂笑道,“这算什么,连我睡到半夜梦醒,都不信往后要做亲王呢。”
大家一哄而笑,武延寿放下心与他勾肩搭背,并肩向宫门走去。
李重福边与他说哪家酒楼阔气,边腹诽,大家都是后来进京,两手空空,公主为何不照看自家?搞得堂堂储君,要向亲家蹭房子住。
从西上阁出来, 太平还不舍得放开李旦,尤其心疼几个侄儿幽禁多年,乍见宫苑繁华, 全看呆了,因揽住最小的李隆业,指檐角挑出来的羊角灯。
青天白日, 那灯只是个虚弱的纸壳儿,可他们没见过。
“姑姑家里有螃蟹灯,两个钳子会夹人, 大眼珠子凸出来亮闪闪的,背壳儿火红,还会发光, 想看吗?”
李隆业半信半疑, 见几个哥哥都矜持地微笑着不说话,只得望阿耶,“窦娘娘说过年才有花灯呀。”
太平不知道窦娘娘是谁,“别处过年才有,姑姑家天天有, 去不去?”
“哥哥去我就去。”
“好呀,姑姑家也有几个哥哥姐姐,都喜欢你。”
李隆业眼前一亮, 整张脸都活泛了。
他生在冷宫,从未踏足外界半步,不像四个哥哥曾出宫开府,建置官署, 又被二次幽禁。在石淙跟着众人完成各种冗长的仪式,他已经有些烦闷了, 恨不得立刻回到那座窄小破旧的庭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旦含笑看着,隔了会儿忽然道,“阿仁一直跟他们在一块儿,要去,就一道去罢。”
李隆业接口,“是啊,仁哥哥的姑姑怎么不来接他?他没有姑姑吗?”
太平顿时一惊,望住李旦。
“是……二哥的?”
李旦有旧伤,不侍驾时用左手托着右臂,右手虚弱无力地垂在身前,有点滑稽,四兄弟里数他最像高宗李治,眼皮又长又深,重重压下来,波澜不惊。
高宗的画像,连他这个人,在武周的宗庙里都不存在。
整整七年,每个元日、清明、中元,冬至,太平跟随女皇祭拜武家先祖,堂而皇之站在第一排,武三思、武攸暨等都还靠后。
但她眼里含泪,觉得自己多余,在场所有人与牌位上陌生的名字血脉相连,只有她姓李,她坚持在心底向太祖、太宗、高宗上香,磕头,给武家磕一个,就给李家磕三个。
“二伯有三个儿子。”
李旦的长子李成器站出来回话。
竹节样清爽的少年,一双眼生的很像李旦,也和太平供奉在心底的牌位一脉相承,坚定又深邃。
他沉痛地抬高双臂向姑姑托付,像生来穿惯繁复的礼服那样,把宽大垂地的衣袖支棱的沉稳端庄。
“长子、三子都没熬过来,只有仁哥哥活下来了,还添了个女儿,姑姑,请您照看他们罢。”
太平眼中热泪奔涌,好一会儿才轻轻吁出热气,转身吩咐宫人。
“去问张易之,人在哪儿,还有他女儿……”
最后半句话已是嘶声。
“都还给我!”
李旦替她拍背,拍着拍着,太平呜呜把头靠过来,冰凉的珠翠硬邦邦扎进胸膛,陌生的色泽和触感,他曾经取之如恒河细沙,漫天挥洒,自妻妾枉死,便再不愿触碰。
他安慰,“都过去了,如今大家在一处,没那么难了。”
一头说,一头轻轻推开,丢来警告的眼神,太平浑身一凛,都在一处,李显家就在近前。
透过日光在树杈间留下的摇晃光影,她看见李显像糖捏的小人儿样服帖,忙着和武三思推让,竟让外臣先登上了马车。
她恨得说不出话。
李旦也沉默,盯着宫人遥遥而去,重新敲开永巷尽头的大门,对那个曾经引诱他的宫女卑躬屈膝,节节求告。
控鹤府的官署就在九州池的琉璃亭内,进不去那道门,便见不到张易之。
真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