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峨眉醒得迟, 迷迷蒙蒙听见沙沙雨声。
八月的雨,时有时无。
她翻了几遍身,拥着被子推开窗, 雨丝夹落叶花瓣,院子里满地狼藉,金缕夜里进来拨过火, 烟雾萦绕,光线因而更加昏暗。
她眯着眼愣了半晌,才确定案头确实搁着一只鲸睛。
传说东海有种硕大的鱼, 叫做鲸鲵,其大如山,长五六里, 能活三百年。
虽是神物, 但世上一物降一物,居住在幽州东北的黑水靺鞨族神勇非常,竟能聚众捕获鲸鲵,曾向隋朝,又向唐朝的皇帝进贡鲸鲵的眼珠。
张峨眉在文人笔记里见过鲸睛的描述, 实物还是第一次,但她很确定。
那颗珠子比鸽子蛋小,通体月白莹润, 闪着细细粼光。
倘若坐在月下海边,掬它在手心,浮于波浪之上,那种光泽就没什么稀奇, 但在岸上,在房间里, 在阴雨天气,无需利用球面汇聚阳气就能发出微光,便很令人赞叹神妙了。
上用的东西,怎么就进了她的闺房?
细想倒也不难,内库就捏在她六叔张昌宗手上,番邦进贡的香料、羽毛、织品,宝石,她都有不少。
但鲸睛……
张峨眉略一沉吟,扬声叫玉壶,“我不在时,谁来过?”
团脸长腰的丫头疾步转过暖阁进来,顺手摘了穿衣镜前的罩子。
镜子里美人抱着膝盖,被子滑下去,肩头圆溜溜地露着。
“娘子当心受寒。”
玉壶抚去她肩上雨水,接过宫人递的热手巾把子捂了捂,伸手就要关窗。
张峨眉忙道,“别——”
玉壶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
石淙回来就变了性子,往常多稳重的人,凭是在女皇、梁王妃跟前,还是府监、郡王跟前,八面玲珑一丝儿不乱。
如今就怪了,府监几次三番打发人接她进宫,有回还是圣意,竟都推了。
玉壶托着珠子在掌心给她细看,却见她鼻尖眼尾红通通的。
“这两个月娘子不在,平恩郡王常来,看看花啊树啊,帮手浇水,与奴婢们混个脸熟。娘子回京这几日,奴婢便算着他何时来,昨儿果然来了,巴巴儿送这个东西,说是宝贝,又与咱们院子‘听涛’的名号匹配,偏娘子从笠园回来,弹琴到夜里,奴婢就……”
“平恩是哪个?”
絮絮叨叨,张峨眉有些不耐烦,打断问。
“就是太子家大郎,那个,傻大个儿的。”
张峨眉眉头拧起来,看向鲸睛的眼神也有些厌恶。
玉壶不明所以。
“奴婢都问明白了,东西是高宗时渤海上贡的,那时赏了如今太子,他们家出京匆忙,没带走。这一向是府监体贴,把长安东宫收拾了一遍,排了几百口箱子送来神都,内中就有这个。”
她絮絮道。
“你们在石淙时,太子妃便带人收拾,一样样登记造册,分了稀罕有趣儿的给几位郡主、郡王,平恩郡王才得了这个,转手就送给您了。”
“原来是他!”
张峨眉倦的抬手拂开。
“主意怎么打到我头上了?五叔可看不上他,回头太孙出来,他再这么编故事献殷勤,什么渤海?什么东宫?太子妃听见,活活摆弄死他。”
说着往下拱拱身子,还要再睡。
她一翻身,那珠子滚进锦褥,玉壶翻半天捡出来,咦了声道。
“是谁这么糟蹋东西,好端端地,还穿了孔。”
张峨眉本来合上眼了,闻言倒是稀奇。
接过来对着光一瞧,真如她手镯上累累的珍珠、金珠,打了个对穿的孔。
玉壶笑道。
“就是可巧儿,串上金线,就够娘子挂上了,不然这东西辉光黯淡,当不得正经用处,还得寻个匣子装它。”
张峨眉拈着珠子,这才恍惚想起。
当初是逗弄过他一回,算算一年以前,他是长了志气还是长了本事,竟来这么一手。
嗤笑了声,仍旧丢给玉壶。
“我再躺会儿,你不用出去,拿这两个月的邸报一份份念给我听。”
又问,“金缕呢?”
“清早府监派人来问,料想娘子懒怠动弹,金缕就去了,娘子放心罢,这会子应当进了九州池,待府监腾出空儿,问两句话就回来了。”
张峨眉喋喋抱怨。
“太医没本事,拖拖拉拉十几日,连我都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