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2/2)

武延基也不知怎的,就心疼起这个弟弟来,大步走去叫他。

“三郎!不论如何,你我总是兄弟。”

武崇训迟迟抬头,乌浓眸子映在月色底下,有种空洞的苍白,如今再听他说出来,却多了种讽刺的意味。

“大伯——”

“不准你提我阿耶!”

武延基使力打了武崇训一下子, 咬牙切齿道。

“你再说,我就说你阿娘!”

武崇训惊诧地睁圆了眼睛,他便撇唇发笑。

“别以为只有你会苦口婆心, 今日我也来提点提点你,二叔培养你多年,是为叫你做个小郡马, 前前后后,替郡主跑腿办差的么?我问你,自打她来了, 你多久不去外书房陪相公们议事了?”

武崇训哑口无言。

武三思看重子弟教育,在外书房立了个规矩,每逢朝廷有大事要事, 不论是否与春官相干, 皆召几个相公并部里五品的郎中一道,点评议论,清谈对错,武崇训等旁听,耳濡目染, 亦可发言,为往后上朝论证做准备。

真滑稽,那时他以为打虎亲兄弟, 有好处总要揽着魏王府兄弟同来。武三思却说,那是未来太孙,比兄弟们都强,一时夸武延基□□天份, 无需努力,一时又说, 明君重在放手,亲力亲为反使人寒心,教得武延基万事不理,只管玩耍,武延寿更是浅薄纨绔。

可是别看这大哥干什么都是半吊子,瞧武三思的心思却准。

“还是你自以为坐稳了郡马,驸马,六部的职衔索性不要了?我问你,辞了扬州大都督,接下来你是个什么打算?你那话说的轻松,子弟不上五品,那你上不上?真在六品、七品里头打转,我瞧你也别办差了,就跟我玩儿罢。”

武延基指了指枕园。

“李家老大且跑的勤呢,你猜——”

一语未了,门里有人高声叫‘公子’,又走来个小厮。

“两位爷原来在这儿,叫奴婢好找,清辉传话来,现外头有事寻公子。”

武延基愣了愣,多的话也不提了,挥手叫他去忙。

武崇训踱步回到书房,窗明几净,灯火灼灼,清辉却不在。

推窗看外头。

月冷风寒,笠园重归平静,灯笼摘了,香炉掩了,水里几盏红鹤浸透了,慢慢的瘪下去,几个人拿竹竿勾到岸边,几脚踩得稀烂。

武延基的话在他心头滚了滚,正乱着,朝辞叩门进来,禀报武延秀动向,武崇训听完也没多大反应,等朝辞从外头掩上门,才气得重重撂下茶盅。

一抬眼清辉匆匆进来,叫了声‘公子’,满面焦急。

“相府半夜点起中路大灯,狄夫人拿拜帖请院正上门,隐隐是有些哭声。张说回京后是住在元怀景家里,元郎官那年贬谪出京,便在罗县做县令……”

武崇训眉毛一挑,“罗县?”

“就是汨罗江那地界儿!”

这就愈发蹊跷了,“区区一个县令,如何能随驾去石淙?”

“奴婢不知,不过他半年前就丁忧回京了,相爷的安排可真远。”

清辉续道。

“元郎官家只有夫人独女,原是不便久留外客,也不知怎么,就招待张说住在家,又常带他去相府,一去一天。今儿傍晚,张说出门见朋友,酒席未半,又被相府的下人叫回去了。”

武崇训提笔蘸墨,写了两个字。

“这是托孤的架势啊。”

“才郎主打发人来告诉公子,接下来该是魏侍郎做左相了。”

武崇训沉吟,他能使人盯着在京重臣的动向,阿耶自然也能,这些不上台面的手段,本就是阿耶手把手教他的,从前他不屑动用,如今却是不得不。就瞧相爷最后几日见过的人,张说可算是深得青睐,可相爷还没来得及为他铺路,便一命呜呼……

遥想上回相爷仗义执言,为他请命说项,凛凛风骨,真叫人敬慕仰望,可是他却走不得相爷的老路,只能在暗夜里筹谋。

清辉劝道,“郎主万事为公子打算,深夜传信,必是想与公子畅谈。”

武崇训嗯了声,起身预备去外书房,忽地想起武延基所言,还是摇头。

“他是为他的嫡长子打算,为他的血脉,为他的继承人。”

请阿耶栽培崇烈,已是伤透了阿耶的心。

其实他还有一句大实话,压在舌头底下没说,今时今日,武家子弟,栽不栽培有何分别?前路已然堵死。

他那时串联二房、三房,把事情推到这个局面,固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但心里未尝不知,武家要长久延绵,单靠自断经脉这一招是不成的。

武崇训缓了一口气,继续读书写字,挨到天快亮时,北面传来云板四声。

他便去更衣,这时中路上已是道道大门全开,悬灯等待。

李显夫妇与武三思夫妇都换了素服,并排坐在堂上,外书房相公进进出出,礼部司郎中、员外郎并杂吏亦是白衣素带,站在廊下头碰着头商量细务。

不多时天使三度到访,言说圣人废朝三日,追赠相爷‘文昌右相’称号,即前朝所谓‘尚书右仆射’。此职春秋便有,汉末已为虚衔,因尚书省统领六部,是真真正正的百官之首,如此追赠,可谓荣耀已极,又亲自拟了谥号文惠,亦是令词佳字,满怀追思深情。

“君臣相得至此,真是亘古难寻的佳话啊!”

武三思拉着天使的手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