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蕙颔首。
“倘若武延基如此对我,什么挚爱深情都没用,我只当他是个疯子,有多远躲多远。”
两人相对默然,都拿不准瑟瑟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刚来时,一门心思复仇扬名,又想提拔寒门心腹,罗织党羽,插手朝局,到在石淙亲眼见识了那些龌龊,打消念头,又与武崇训弄假成真……
桩桩件件,仿佛见事明白,又有一分赤诚,仿佛要权柄,又还有所顾虑。
“夹生饭最难吃,只有等煮熟了再看。”
司马银朱回顾太宗养子的手段。
不打不骂,却能逼出男儿满腔血性,要义就在于顺势而为,反正瑟瑟才十六岁,伤掉的筋骨总能长好。
这点李仙蕙完全同意,便放下武延秀和亲不提,只问女皇情形,果然虽是伤怀,毕竟相爷寿数搁着,倒也并不意外,只低声自语道,原想退下来,着他与朕享几年清福,竟也不能。
李仙蕙喟然长叹。
“圣人的退意愈加坚决了。”
“人之将死,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硬霸住位置,反叫后来人怨恨。”
司马银朱瞧一眼李仙蕙,低声道。
“越性说句不知死活的话,太子但凡得用些,到这个地步,圣人主动退位做太上皇,也不是不可能,偏他支棱不起来。”
“我阿耶不成,难道李家没有能干的?”
李仙蕙驻足侧头。
司马银朱一时恍然,但那话不能戳破,至少眼下不能,遂握着她手道。
“你们日常陪伴圣人,旁的不用多说,就讲郡主府修建的细务,连工部司的状都千万别告,只夸他们办事勤勉。”
“有行乐就好了,可是画院说,行宫的行乐最难画出神韵,譬如上回宋主簿在石淙那一出好戏,落在纸上……”
——诶!
两人异口同声,司马银朱直道可行。
“礼部司郎中手里有祥瑞、铺设,工部司郎中手里有城池之工程役使,文书都是现成的,就缺个人起图样子,反正行乐这玩意儿,不求画功,只求纸上铺陈奢靡,凡百的金贵物件儿,添两笔便有,何等便宜?”
李仙蕙也觉得这主意甚好。
“烦别人,滴滴答答许多解释,寻宋主簿来,嘿嘿,只怕他求之不得!”
这时婆子走来道太孙又来了,请过安就过来这边。
李仙蕙说知道了,召晴柳来,如此这般一番吩咐,她便去打点备礼。
司马银朱蹙眉畅想女皇退位后的情形。
李显是百事不问,韦氏么,比他强的也有限,朝纲政令,具体决断还得是儿女,就凭这四个兄弟姐妹的性子,要推行女官上朝的制度,并不难。
她悠悠地感慨。
“若宋之问的生花妙笔能引圣人翘首以盼退位生涯,一切便顺理成章。”
“就凭这大功,许个侍郎也可。”
李仙蕙遥遥许愿,完了自觉有些轻佻,重又含蓄道。
“他到侍郎就算顶头,反是夫人,掌内相权柄多年,也是时候做外相了。”
那头南仙林桥巷子里,裘虎轰然拍桌,把仅有的几件瓷器砸个稀烂。
“你那是兄弟还是仇敌?成心送你去死路!突厥人岂是好糊弄的?”
一头说,解下横刀扔上长榻,把明黄的圣旨轴儿撞得滚落了地。
因不信宫里贵主儿办事这么随心所欲,直觉武延秀是受了人陷害摆弄,裘虎气得七窍生烟,也是替他不值,边骂边吼。
“年初河北道上说是劫掠,那是朝廷遮掩,难道好人家儿女白送给他们?都是从爷娘手里硬抢!单抢走便是一万八千,你算算,挡在前头跟他们拼命,横死的又有多少?杀人不眨眼的货,你去糊弄他们,人家一个不高兴,杀了你都是轻的,骟了你怎么办?你这漂亮壳子……”
武延秀皱眉听到这里,轻蔑地哼了声。
“还提什么壳子,我瓤子芯儿什么样儿,三哥不知道?当我是黄花的闺女儿怕出远门么?”
几个相熟的千牛备身一头撞进来,张口便道。
“府丞这会子没空,晚上下了值再来。”
武延秀眼神一黯,没说什么,他们已去劝裘虎。
“三哥少说两句,圣旨明明白白下了,还能怎么?谢主隆恩就完了。”
他们没拆行头,走一步路,身上细鳞甲咔咔擦擦,隔着兜鍪着急说话,瓮声瓮气的,像好几口哑锣。
裘虎发作半晌,也是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仰头看武延秀窝在圈椅里,两脚蹬住榻沿往后仰倒,骑马似的扬起椅子两只前足,前前后后摇晃,委屈愤恨,又要强地咯咯咬牙。
他是真不明白,李家姑娘沾不得,武延秀为什么非要伸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