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福探手入怀,握住个小玩意儿在拳头里,横在眼前逗他。
“你猜是金的还是银的?”
“这我可不靠猜!张家娘子最爱吃仙林桥巷周家的豆腐酪,那东西娇贵,这儿买了送回她家,就散了形不好吃,所以唯有来浮桥时打发车夫过来买,偏那车夫也馋,遇上我就要几个冻梨。”
孩子噼里啪啦一股脑说完,眼巴巴瞪着他。
李重福摊开手,原来是一条足金的,活灵活现的小鲤鱼,他高兴极了,抢在手里捧着去了。
札客看得眼热,梨吃了两口,怯怯放下。
李重福照样也给她一样金器,打发她走,转头道,“市井商贩,最是斤斤计较,一不当心得罪了他们,什么脏话赖话都说得出口。”
武延寿也点头,“话虽粗鄙,事儿假不了。”
俯身趴在八仙桌上,推心置腹地问他。
“阿兄当真取中了她?”
张家炙手可热, 风头正盛,所以张易之的马在天街上甩了笼头,魏王还要去牵, 可是张峨眉进京三年,无人上门提亲,不止李武两家虚与委蛇, 就连次一等的人家,几位小姓宰相,并战场上拼来功劳的郡公、侯爵, 也不予理睬。
内里缘故,既是疑虑圣人百年之后张家怎么论处,也是担忧, 即便圣人还能再熬十年, 但张易之别无子侄,根本无从铺展后路,所以谁娶了张峨眉,眼前或能得些好处,往长远了看, 却是后继无力,每况愈下。
堂堂太子长子,动心作配这样的女娘, 且上门挨光,李重福有些难堪。
可他自来能屈能伸,看看武延寿,再看武崇烈, 黯然认命道。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旁人瞧着顶天, 在家里——”
泄气地竖起一根小指。
“不过是添头!”
武延寿与武崇烈齐齐摇头,“阿兄比我们,将天来比地。”
“哎——”
李重福憋着一股气。
“还说场面话?自古以来,庶子、幼子,与嫡长怎么比?譬如你们两个,若是在寻常勋贵家,这一世都没有指望。”
“可不是?”
这一番话正戳在武延寿心坎儿上。
想起糊涂阿耶撒手人寰,偌大身家被人吞没,他心肝肺便作怪,也怪大哥武延基蠢笨,凡事指望不上,不然与宋主簿勾兑两句,哪怕二一添作五呢?总能昧下些许。
他重重点头,大言不惭道。
“圣人还政李家,旁人则怒,我,则以为幸。宗室子难道是好做的?李家祖上风水不好,传一代闹一场,回回几万人头落地,若是嫡长也罢了,我等微末之人,无辜陪绑,又是何必?不如让出江山!多得几个爵位,荫及子子孙孙。”
李重福也道。
“太祖开国时,举家上阵,提着脑袋闯荡,自不去说他。单说太宗朝,皇子们封爵本无定例。圣人喜欢的,立了功勋的,才能得亲王、郡王,如我这般年轻无能,未知好歹的……”
说得左右二武都笑了。
武延寿起哄,“你还无能,那我算哪颗葱?”
武崇烈面嫩,自贬的话说不出,侧过脸抿了抿唇,正落在李重福眼里。
李重福长眼直乜过去,把两手一摊。
“不瞒你们说,我躺着混到二十啷当岁,本以为得个国公就罢了,哪知竟得了个郡王!要不是为着两家和气,面子上好看,圣人开闸放水,你我何来这天大的益处?”
两人越说越入巷,你一杯,我一杯,喝的不亦乐乎。
过卖送酒上来,李重福畅快道,“我两个弟弟太小,一团孩气,唯有与你们能说句真心话,来,干杯!”
武延寿也道,“我底下虽还有个垫窝的,反正和亲去了,只当没有。”
李重福一饮而尽,长长叹气。
“你们两个又比我强,婚事关乎王府脸面,与你们阿耶、长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自然出头张罗。我呢?过好了,他们心里不得劲儿……”
这话就深了,二武讷讷地不言语。
片刻武延寿问,“那,阿兄如何打算?”
说起这个,李重福自有满腹韬略,当下从容地一笑,武延寿凑趣儿。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她在浮桥,不如咱们走去会会?反正打今年开始,我封邑上的出息自家管,正没头绪呢。”
李重福嘴上笑着,心里酸的冒泡儿。
魏王府倒了,武延寿寄人篱下,手里反而松了,九江郡公的封邑说多不多,但若加上东宫的职田,却比他活络。
他看了武延寿一眼,羡慕里带着垂头丧气。
“那待会儿只有借四郎说话?你知道我,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唯有出门与你们逛逛,是没人约束的。”
“这个自然!”武延寿一口答应。
太子妃韦氏是个厉害的嫡母,掌管的庶子们处处掣肘,三人混得熟了,听他抱怨过多次,一听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