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涂地,一滴泪落在桌上,他喃喃念着
“阿耶……阿耶……”
武崇训到这会儿才觉得鼻子发酸。
大伯应当这般冤死么?
他欺男霸女,恶行满满,该当承担罪责,可最后的死因却全不相干。
冬日风大,贯穿低矮的门户,呜咽的轰鸣犹如号丧,叫得人毛发倒竖。武崇训醒醒神,庆幸这糊涂大哥伤过痛过,终于明白保住武家有多难。
“郡主不让你亲眼目睹,也是,怕你横生怨怼。”
话说出口,他才发觉毫无说服力,又换个角度。
“不然你瞧李家……”
头脑嗡嗡地发麻,直发了一回愣。
这消息太惊人,他听见了,分析了,却并未真正接受,下意识道。
“那时我多怕连你也……”
倏然惊觉露出了马脚,硬生生咽下后半句。
原来他早明白逼杀武承嗣的就是圣人,李家姐妹兴许做了帮凶。
幸而武延基没听懂,木然道,“连我也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没人哭出声,可是房里炭火熏人,怨气冲天,逼仄闷热地叫人反胃欲呕。
武崇训越想越后怕,警觉地瞪视兄弟俩。
武延基想不下去,满脑子纷乱,颓然抱住脑壳干嚎。
独武延秀眼底没有泪水,更没有悲悯,来回扫视两位兄长,视线调过来,探究地在武延基身上顿住。
“后来呢?”
武延基鼻尖上闷出了汗,热的背心上烘烘的火烧。
“我去时阿耶还愕着两只眼,惊呆呆盯住我,说不出话,转眼就……”
他抽抽鼻子。
“攒心和素尺不在,独上房两个倒茶的小丫头,都吓傻了,说是听见街上百姓欢呼撅过去的,我只当他是气的……”
一道明光劈开晦暗,他轰然醒转。
“他们下毒?!”
他听见腔子里咚咚的心跳。
一声声如雷贯耳,眼前黑黑白白,又见武崇训伸出手来搀扶,才惊觉腿上没力气,鼓了两回劲儿起不来,人软软地委顿在地上。
武崇训看着他,鼻子酸酸的。
事儿没出在自家,说漂亮话总是很容易。
“查访陈金水又有何用?恐怕早就死了,连那两个丫头,要么被人收买了事后灭口,要么还死在大伯前头……”
说到两个丫头死了,武延基的身子晃了晃,满怀不忍。lk小说独家整理
两个都是庄上挑来的家生子儿,几代在武家,虽被阿耶收了房,年纪小,也没什么庶母扶正,揽总拿大的心思,只望矜矜业业,替家人谋个前程。武承嗣在外头欺男霸女,并非暴戾残忍,只要人低个头,屈膝哀求,实是万事好说。
记忆里回顾翻找。
攒心替他淘换过阿耶的好玉料,琢了个兔子,送给李仙蕙,素尺替他望风装病,赖过几堂课。
武崇训知道他恋旧的老毛病,眼神怅惘地汪着泪水,只得拍拍。
“再说羽林,两位堂伯多年执掌,咱们不与他们商量,反借太孙调动,岂不是横生间隙?”
越说越觉得这主意欠妥。
“总之冤有头债有主……”
“三哥说的轻巧!”
武延秀冒冷子喊了句,拧着眉义正词严。
“陈金水吃我魏王府钱粮,不该对主子尽忠么?当年圣人打杀相王,太常寺有个乐工叫做安金藏,拿刀子剖出心来为他辩白,这才是赤胆忠心的好奴才。再说,两位堂伯当真与咱们一条心么?那时他们人虽不在,京中总有亲信眼线,闻知阿耶出事,竟一声不吭,全当不知道!”
“可不是!”
武延基心头火起,有些话憋了好久,实在不吐不快。
“阿耶死的不是日子,拖累了立储的好事儿,圣人不高兴,这都没错儿!可到底不曾给他定下罪过,停灵许久,既不发送又不吊唁,我是困住了手脚出不得声,他们呢?!脖子一缩,好赖由我们去。”
武延秀也道。
“皇命不敢违抗,家家都有难言之隐,你我又能如何?”
兄弟同心,好比两根细麻绳拧成了索子,他们齐声痛骂的,哪里是隔房的武攸宁、武攸宜?分明就是本该同气连枝的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