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两朝,执宰相权柄而文武兼备者,唯李靖一人……我便不服,但凡早生十年,赶上圣人意气昂扬时,突厥不一定,但区区吐蕃,我必能荡平杀尽,斩草除根!”
武延秀幽幽道,“或是晚生十年,赶上太孙登基。”
“太子正当盛年……”郭元振惊得直起了身子。
“可他一人庸懦疲沓,耽搁了多少才俊毕生的抱负。”
武延秀事不关己,语气淡得像一抹青烟。
郭元振重躺下,把眼撇着他垂下的床帐。
将将二十岁的青年,口口声声要立下不世军功,风风光光回京……
这话他敢说,裘虎那几个不开眼的敢信,太孙反正闲棋一步,走了再看,可是在郭元振看来,却是镜花水月,近乎于痴人说梦。
四年前论钦陵来势汹汹,灭武周军十八万,以俘尸铸造京观,高与天齐,战后提出野狐河会谈,要求武周放弃安西四镇。
那时朝中众议纷纷,异口同声主张屈服。
狄仁杰指四镇屯军,长途运输粮草,负担太重,早该放弃,魏元忠、张柬之等也附议,就连唐休璟长期执掌安西都护府,也持此论。
至于郭元振提出的谈判方案,狄仁杰认为太过冒险,若非圣人一锤定音,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论钦陵所属的噶尔氏家族,正如杨家、韦家,世代与吐蕃宗室通婚,父子相继为相,后妃、大将层出不穷,若再取四镇,轻则功高盖主,重则自立为王,到那时,必然剑指武周,由边患而成逐鹿中原之战。
圣人正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才力排众议,交由郭元振全权处置,终有论钦陵自杀,噶尔氏家族分崩离析的最佳结果。
名臣仰仗英主,要抓住这个机会,需要君王有慧眼,有决心,有唯我独尊的魄力。试想若是李显在位,定然拖拖拉拉,久议不成,被吐蕃牵着鼻子走。
可是今时今日的女皇,还想,还能,再抓住机会么?
月亮掩在浓云里,光线太暗,床上只有个虚晃晃的影子,正在辗转反侧。
“……其实塞外也颇多可取之处,”
他对这结义的小兄弟有些真心,因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当初。
也是挂念突厥局势,有心刺探,才向圣人请了长假送他出塞。
“天大地大风沙大,待久了,兴许你会觉得比神都更好。”
放轻了声气儿问他。
“还是你不愿攀附娘子,只想夫贵妻荣?可我听说,你三哥与安乐郡主相知相得,美满的很呐。”
一面说一面好奇起来,“是真的么?”
好半天没个回声,郭元振走了困劲儿,谈兴压不住。
“我猜是假的,硬塞过来的老婆有什么意思?那年岳父招我为婿,五个女儿叫来让我挑,嘿嘿,独老三胆敢抬头瞧我样貌,便成了……”
“你错了,”
忽地对面床帐掀开,“他爱我那小嫂子,入骨入心。”
堂堂太子女,又不是妾侍舞姬之流,怎能轻佻地冠之以‘小’字?
郭元振年轻时浪游情海,多行不义,一听便明,故意放声道。
“那最好啦,早生贵子,开枝散叶,太平公主那几个,到底不算正统。”
武延秀长长地嗯了声,“睡罢。”
“陌头杨柳枝,已被春风吹,妾心正断绝,君怀那得知?”
当日痴念的姑娘已是阴阳两隔,为她写的酸诗却能赠给后人。
郭元振自言自语吟诵两遍,瞧武延秀那两条长腿软塌塌撇在榻上,是翻不动了,也不知听明白没。
唏嘘道,“可惜,明日又是上巳节,这个春天,我却陪你浪费在这儿。”
这日司马银朱照例送邸报来, 并头看看,无甚大事,只太子与梁王联表, 请封张昌宗为王,女皇不许。
瑟瑟道,“过几日再上表时, 咱俩要不跟着署名?”
“阿耶抻头就是了。”
武崇训想起来忍不住发笑。
“阿耶原在外书房设了雅局,就如这般,几个相公拿邸报奏表讨论, 我们兄弟陪坐,琴熏、骊珠偶然旁听,独张娘子场场必在, 有些见解还在我之上。”
瑟瑟白他一眼, 手本来拖在他掌心,抽出来猛拍膝头,武崇训避之不及,索性捉住了摁在腿上,瑟瑟犹在生气。
“是从我们来了才免了?梁王是跟我阿耶见外, 还是嫌我不足一谈?”
武崇训往常不肯让她,如今佳人在怀,还争什么, 拈块金丝饼给她。
“都不是,是郡主来后,我场场缺席,局便散了。”
叶底藏花的一句奉承, 说的瑟瑟得意,呵气羽毛般拂在他耳根, 却是倏忽而过,扭头大方向司马银朱道。
“封王封侯等闲事,只别把我二哥当囊中之物,谁还不肯送他一程?”
司马银朱只做看不见两人起腻,翻过这页,继续往下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