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监只消行一招李代桃僵,把阿喃之所作所为,通通安到太孙头上,反正他等于是死了,谁来对质?”
一阵黯然沉默。
张易之恍然大笑,拍掌道,“高!实在是高!”
阎知微迟迟不到, 使团等在灵武,眼看一日暖似一日,再不走, 更赶不上风雪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等踏入突厥狼穴再联络太孙,便难如上青天。
武延秀心急如焚, 令小宝快马回太原打探消息,自己就在城楼坐等。
陈路遥才巡查了布防,经过瞧见, 走来拱手搭讪。
“郡王久在京畿,定然没见过黄河河口解冻的壮观景象罢?”
武延秀一愣,摇首承认。
“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小王确是没见过。”
“嘿!那可好看的很呐!”
陈路遥兴致勃勃指他眺望河口方向。
“今年天暖, 估摸河口能比去岁早十来日解冻,到时十里龙槽冰凌消融,瀑布落差足有五六丈高,黄河水携吞山河之势奔流而下,轰隆隆如万马齐喑, 一泻千里,蒸腾起澎湃白烟,倘若再遇上晴日彩虹, 两相辉映,更是壮观!”
“是么?”
武延秀眯着眼往远,“这边陲之地,竟有如此风光?”
陈路遥重重嗨了声, 有心与他结交。
“郡王是京里贵人,要以为咱们这儿只有沙子, 就大错特错!这个地方,别处瞧不见的稀罕可多!化开那一瞬自是惊天动地,之后河面上半冰半水,那些冰块,大的能有房子大,顺黄河九曲蜿蜒而下,一路浩浩荡荡,撞着岸边粉碎,河边人家,那几日耳边如打雷,白天黑夜的放炮仗!”
武延秀以手搭棚,只见灰茫茫的河面犹如死水,自是不信。
“照您所说,解冻那一刻可遇不可求,错过就错过了,那譬如您在这灵武城里坐着,想去看时,难道提前十天半个月守在跟前么?不然指人盯守汇报,就算远远升狼烟传信,打马去时,也来不及呀!”
“哪能使那笨主意?!”
陈路遥大笑。
探手在风里摆了摆,皱起眉头又搓搓手指,仿佛感受湿气,俄而摇头。
“时候不到,恐怕要等明日——”
瞧武延秀面色不虞,嗤然轻笑,忙道。
“非是下官故弄玄虚,过了阴山,春雨贵如油,待久了,人人能预知一二。”
武延秀想了一想,点头道是。
“突厥人马背上讨生活,别说河流解冻,想来大风大雪亦能预测,这本事,小王也当学起来。”
说着,学他扬手在风里轻探,片刻收掌回来,却只握住几粒沙石。
“嘿,这手风中逐沙的功夫,郡王一流!”
陈路遥闲扯半晌,以为有了与他开玩笑的资格,哈哈笑着赞他,却不想武延秀大大震动,猛地转身,面上已是颓然变色。
陈路遥忙指一事退下,转脸令人送两瓮酒来。
“这雪恐怕来不了了。”
郭元振旁观半晌,终于开口。
酒瓮小巧,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粗胚锃亮的陶土绑着红绳。
武延秀食指勾住红绳与他碰了碰,洒脱地仰脖灌下,咕噜噜便是半瓮,郭元振讲究,要了两只白瓷小杯,一杯杯倒出来慢饮。
武延秀脚下似有千斤,再迈不开步子,竟不愿接他话茬。
“与你说个笑话,控鹤府有个主簿,号称能预知天象,比灵台郎的卦还准,出京前,我便请他算了一算。”
“——哦?宋之问?”
郭元振好奇地问,“他劝你关山此去,切勿回头么?”
武延秀笑而不答,只顾把玩他的酒杯。
狂风卷过灵武背后连绵的贺兰山,带来一股陌生又苍冷的腥气。
他口中哼的不知什么曲儿,凄凄切切,与景致很相配。
郭元振听半晌,发现武延秀竟把他那首酸诗编进教坊曲调,不禁指着他笑。
武延秀痛饮半晌,眼珠一转,从袖中掏出一卷薄纸递上。
郭元振展开瞧,先是愕然,继而捶桌大笑。
“这谄媚的东西!心思也算用到尽了,竟还未巴结到圣人跟前。”
宋之问在石淙失手,宫廷之中口耳相传,提起来便冷嘲热讽。
武延秀侧目瞟着郭元振手里画像。
用笔生涩粗糙,处处断点滞墨,仿佛木炭所画,但精准的抓住了人物气韵,那是个语笑扬眉的热辣女子,满头发辫凌乱,头上勒着抹额,双目炯炯有神,嘴唇微张,笑的肆意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