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元振不忍他忧心忡忡,爽朗地一挥手。
“嘿嘿,身在控鹤,总有点子好处,待回去了,我自向圣人负荆请罪,大不了,再做一部《宝剑篇》。”
当初郭元振在通泉县胡作非为,州府骇然,告状折子雪片般飞往神都,只因他是区区一个县蔚,谁都腾不出手来料理,才胡闹了十几年,有朝一日为圣人得知,拍案大怒,拘他上京问罪,却被他一首《宝剑篇》折服,反提拔到身边。
这条传奇路径,旁人说起来,总带鄙夷,说他在御前卖弄,撩拨了圣人,不然为何明明是个武将,却与词臣同论,成了右控鹤。
武延秀满以为他不愿提起,却没想到不止不以为耻,反而当做救命后手,大喇喇说出来。
郭元振与圣人绝无苟且。
武延秀当然有这个信心,英俊豪迈的男人不必畏惧人言,大可以坦坦荡荡以女主的赏识为荣,又令他耳目一新。
“你瞪着我干什么?”
郭元振大吼。
“你肚子里没有墨水,我叫你补,你总不当回事,这时候知道吃亏了?圣人说到底是个读书人,哪有不喜欢才子的?不然你瞧石淙那几个。”
武延秀瓮声瓮气道,“读不读书,反正都是把我发配到这儿。”
看着郭元振,“大哥,我……”
大恩不言谢,他眼底光华流转,激荡多少英雄豪情。
万没想到,郭元振不肯涉足马场,却肯陪他深陷突厥罗网。
有他在,他这条命便保住大半,比遥遥来道圣旨还管用,照这么说,他这人也算有几分像样,不然怎么交得到这样仗义的朋友?!
他忍着热泪,叉手垫在脑后,合眼道,“小宝回来了。”
小宝累得散架, 坐在地上抹汗,“阎郎官不惯快马,估摸月中才到太原。”
——月中?
武延秀差点没笑出声, 见郭元振面色肃然,侧过头轻轻咳嗽。
郭元振正色问。
“张仁愿原是检校幽州都督,因前年出城迎击默啜义子, 得了功劳,才兼了并州长史。单论职级,检校都督更高, 他却为何把官邸设在并州啊?”
小宝嘴边挂起自豪的笑意,答道。
“您定是打量小的糊涂,才如此问话, 嘿嘿, 这道理搁在咱们河套,不用行军打仗,做官论宰,五岁的娃娃也懂。”
因他来了,小兵另送了热茶来。
小宝自谓跑了一趟太原, 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格外放肆,不喝自己的, 反翻身去夺武延秀的残茶,来势突然,武延秀一把没拦住,就被他伸指头沾着茶底, 在地下戳了两个墨点,嬉皮笑脸道。
“您瞧, 这儿是长安,这儿是神都……”
再划拉两个长条。
“正北是河套,东北幽州,西北河西。突厥人南下,有三条路,要么往西,贯穿河西而来,要么越过阴山,直达河套,要么绕远道走幽州。”
武延秀冷哼一声,眼神凌厉地扫过,“你怎知突厥人不走河西?”
“郡王别急——”
他又画三个大圆圈,其中之一框住长安、神都、河套等等。
“国朝、吐蕃、突厥,三足鼎立,突厥如取道河西,与国朝你进我退,输赢皆在吐蕃眼里,谁落下风,吐蕃便来捡好处,岂不是白白送块肉给人家?”
瞧两个都不吭声,只当他们不懂,振振有词道。
“取道幽州,再遭我们长史打个稀里哗啦,无处求援,也是险得很呐,所以三中去二,只能走中路,我们长史肩挑两州,也只能守并州!”
武延秀长眉轻挑,漫应了声,“还有么?”
小宝一愣,“没了啊,还有什么。”
武延秀眼底闪出一丝狠色,抄起茶壶,掀了盖子往下一泼,喝骂道。
“下流东西!竟敢在本王跟前弄鬼。”
小宝“诶”地痛哼了声,错愕道,“小的又错了?!”
开水茶叶四溅,窘迫里带着不服。
“小的既已返回太原,本是,本是大可不必回来,只因您说要提拔小的,要与小的结拜,才,才……您言而无信!”
“就凭你敢碰本王的茶,别说太原,就算你快马去了扬州、泉州,两条腿跑细了,照样是个死人。”
武延秀白了他一眼,满脸嫌弃。
“快说!这话谁教你的?”
他是个暴脾气,下手狠毒,记仇,不怕疼又不要脸面。
十六卫里,敢和他玩笑吃酒的人多,敢和他下钱赌博的就没几个,概因输不起,输了再打,就往死里打,此节郭元振习以为常,小宝却没见过暴躁美人,方才还好好儿,忽然喊打喊杀,唬得他嘴角抽抽。
武延秀眼神倨傲,目光从小宝身上一扫而过,向郭元振道。
“也不能叫这东西白死了,不如先捆上,等进了黑沙城,脱光了扔到公主床上,嘿嘿,只等默啜收拾,将好看看他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