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勾起薄唇微笑。
默啜瞧在眼里,狠色稍退,想起当年武承嗣用做戏的假刀打他,摁在台上掀了衣襟,打得砰砰直响,那时他才多大?细伶伶身条子,打一下大叫一声好,叫人更想往死里打。
“我姓武,却是男子,自然不愿女主登临,可汗说的是,唐人尽皆草包,十年来竟拿她毫无办法,反是可汗英雄人主,可堪庇佑万民。”
他一番话说的诚恳。
经哥舒英翻译出来,不单是默啜听入了心,不曾打断,连哄闹的将士们也纷纷静下来。
“但方才可汗说先取并州,却不妥。”
武延秀平铺直叙道。
“永淳年间,可汗的兄长阿史那骨笃禄在世,便曾从黑沙南庭出发,攻袭并州,去时如风辗转,连取并州、岚州、丰州、定州、朔州,直到遭遇大将军黑齿常之,惨败而归。”
他侃侃而谈,以指蘸酒,圈圈点点,正如那日小宝在灵武城头卖弄,反被他打的模样,勾画出武周的千里江山图。
西北的突厥,西南的吐蕃,以及关中宽广丰润的腹地。
默啜勾着脖子边看边琢磨,大赞有理,痛快地提杯饮尽烈酒。
裘虎等瞠目结舌,孙猴儿更脱口大骂。
“老六胡咧咧什么?!”
武延秀坦然而笑,指地上不知生死的裴怀古,明媚面庞露出一丝胆怯。
“情势如此,还能怎样?”
阎知微震惊于武延秀的无耻,也一下子为自己的软弱找到了借口。
武周宗室尚且苟且偷生,悍然资敌,更何况他?
他重重喘气,不停眨眼,知道一旦投降,在京过百儿孙便无命在,从今往后他茕茕在世,便是孤家寡人了。
他哭得涕泪长流,血泪杂糅,终于大声求饶。
“我做,我做南面可汗!”
众人齐刷刷向他看来。
贺鲁扬声大笑,把那铁冠扣在他头上,形制模仿女子花冠,但粗糙不堪,尖锐的铁刺不曾打磨,又刮出面上数道浅浅血渍,真正沐猴而冠,羞耻可笑。
“诶——这就对喽!”
哥舒英很满意,洋洋抬起右臂划了个半圈,潇洒地往左一拐,躬腰道。
“恭喜可汗,有这两位做先锋,大业成矣。”
武延秀如遭雷击,忽地明白了哥舒英究竟是何人物!
他激动地手心出汗,脑筋飞转。
难怪哥舒英明知他有意刺探,仍然给出绿洲水井的详情,更放任郭元振孤身离去,又难怪他建议以最优质的娑勒色诃马作为礼物,让他转赠女皇——这动作定然还有下文,不然默啜不能同意,但却给了国朝提升监马品质的一线机会。
武延秀不敢再望哥舒英,看默啜还想问不打并州该打何处,便抢先道。
“可汗懂戏,《踏摇娘》也容易。”
停顿一瞬,眼直勾勾望着默啜,似戏台上邀人喝彩一般,尾音上扬,引得他眉梢一抽,便直道。
“只公主的衣裳,我穿太短。”
“这个简单,你只把这身脱了便是。”
默啜的目光从地图上迟迟转开,哈哈大笑。
这话一出,在场将士更激动了,甚至吹起口哨。
武延秀五官之艳丽,在唐女中便难有匹敌,何况粗豪爽朗的突厥女子?
他们不是不好色,只是相比唐人,更鄙薄男儿沉迷美色,视为英雄软肋,但今日,既然可汗率先调戏美人,他们何乐而不为?
哥舒英凝眸在他身上,凑热闹般插了句。
“清唱无趣,又无琴、筝,郡王若信得过我,便以酒爵为配,如何?”
武延秀默片刻,低头平静道,“也好。”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毡堆背后更衣,脱掉花里花哨的长袍,摘去异域风情的绿松首饰,甚至脱了鞋。
摇曳的火光把他身影拉得愈加修长,举手投足神秘而富有韵味。
武延秀心知肚明他们贪婪的期待,恨得呕血,面上却很放得开,甚至轻轻哼出小调,仍是郭元振那首《陌头杨柳枝》。
旁人充耳不闻,不知他唱的什么,唯哥舒英手指紧了紧,悄然背到身后。
默啜让亲卫全部入座,大家便酒肉畅怀,只等武延秀出场。
片刻他绕影而来,果然外裳尽去,从上到下只剩一件窄领白布长衬衣。
突厥人不会养蚕,唯有以蒿草编织的粗布,贴身颇为粗粝,硬扎,但胜在耐磨,又素底平花,连腰带都不必,大粗线条勾勒出他细腰长腿。
满场将士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