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柳忙躬腰退下,转依着司马银朱眼色,竟直接把宫门扣上了。
“好你个不怕死的!”
瑟瑟气得抽出手来往龙面上猛拍,掌心顿时一阵剧痛。
原来那龙须子精工细作,尖锐得犹如齐梅针,一针扎下去血流如注,她不肯在人前认怂,硬生生握拳收回来。
“魏王之死,永泰郡主早有怀疑。”
瑟瑟抬起眼来,为这句话,对司马银朱感激不尽。
这几个月她困守床榻,想通了许多事,唯独唯独不明白,女史为什么撇下胆气性情更适合统领众人的二姐,转而对她青睐有加?
但倘若魏王之死,正如二哥之死,不仅有罪魁祸首,还有人顺水推舟,譬如颜夫人,便曾微妙地助力,那支持二姐继位,送武延基皇夫之尊,就等于自杀。
“两难之时……”瑟瑟声如蚊蚋。
司马银朱黯然点头。
她还在当值,身穿官绿袍服,便不愿洒泪人前。
“两难之时,奴婢为替您摘开嫌疑,奔走劳碌,放任永泰郡主气血逆流,死婴坠胎。若是奴婢在她身边,兴许便不至于此。”
顿一顿,自嘲地苦笑。
“这是事后追悔之语,奴婢并非妇科圣手,守在榻前,亦无可为。”
看瑟瑟眉目变色,坦然道,“至于太孙,阿娘亦有此考量。”
瑟瑟死死咬着后槽牙。
这宫廷真是一团黢黑,她自以为算到底,算到尽,用了漫长的三四个月细细梳理,总能备尽详细。
谁知司马银朱一开口,便又推她往深井里跌几层。
“你,你们……”
瑟瑟憋得喘不上气儿,呼呼扇动鼻翼,热天午后,本就难耐,呼吸黏腻得仿佛溺水,她也真是被困住了,二姐的遗愿该她来完成,可倘若世上没有她,她们没有别人可选,就会竭尽全力救二姐。
“太孙并郡主的棺椁,寿衣,随葬首饰、器物,皆大大逾制,太孙着太子服饰,郡主着公主服饰,圣人眼皮子底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司马银朱并不耐烦等她再三揣摩,扬声直道。
“如若太子不能登基,或是太子登基前被人掘开坟墓,嘿嘿!”
瑟瑟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琴娘所为,并非出于韦氏爱惜女儿,而是司马银朱逼李家骑虎难下的手段。
吊唁时她太过伤心,不曾细看,方才抱阿漪摔盆,亦是匆匆一瞥,宗室器物总是描金画彩,花样重重,所谓郡主与公主的分别,太子与太孙的分别,仅在几条龙,几个爪儿上,不细看压根儿看不出。
她沉下脸,难得搬出主上的态度咄咄责问。
“东宫长史从不视事,我李家内外皆是女史周全,要犯死罪,大家一条儿藤上连着死!女史这损人不利己的主意,是冲谁?”
“大家一条儿藤上, 为什么非得连着死,不能连着一飞冲天?哼,奴婢生不逢时, 三年来遍寻两姓,欲求明君而不得,退而求权臣, 又不得!”
司马银朱口气生硬,全是良禽无木可栖的埋怨。
瑟瑟听她一口气否定了二哥、二姐并自己,又是替他们不值, 又隐隐想到,如斯惨案,可不正证明了女史判断之准确?
二哥之死, 固然有女皇年迈多疑、张峨眉阴毒嫉恨的前因, 又有她和武延秀不分轻重、授人以柄的引子,但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满腔热血不知掩饰。
于国朝,更是险些断送了张仁愿这样的老将……
“二哥?”
她悚然一惊,涨红了脸, 难以置信地瞪视司马银朱。
“二哥拼命辩解绝无豪赌,不惜开罪圣人,是为了……是为了……”
司马银朱慢慢点头。
“自然是为了保住张将军。”
“他傻不傻?!”
瑟瑟眼眶发热, 顿时大哭起来。
“人家侍驾十年,自有法子洗脱冤屈,哪用得着他飞身扑在前头?况且那乌龟王八蛋孙子!真真儿是为了输钱才盗马,张将军教子不严, 合该受连累!”
司马银朱见不得瑟瑟只顾兄弟姐妹,丝毫不把武将的死活放在心上, 听了这话,简直勃然大怒,瞪起眼高声呵斥。
“往后郡主死了,奴婢可不愿配享!如今这混账话都说的出口了?太孙尚有几分廉耻之心,不肯为宫闱权斗,白白牺牲外臣。您倒好!巴不得臣属扈从替您挡刀尖儿?”
她骂得痛快,却不知瑟瑟听得胆战心惊,什么叫配享?太庙供奉历代皇帝,只有极少数同姓宗室,异姓功臣才有幸同享祭祀。
就算接受了武崇训的建议,她也是到这句才陡然明白,于司马银朱而言,这是多么天差地别的前途,人到了那个位置,什么男女,什么儿孙百代,都显得太轻了,包括与李仙蕙的闺中情谊,无论如何不足以相提并论。
司马银朱铁青着脸上下打量瑟瑟,痛恨这劣徒屡教不改。
“张将军何罪之有?人家喝风灌沙,守的谁家江山?这时节,国朝可不光紧着东宫办丧事,实话告诉您!突厥大破石岭关,前锋已至并州,若太原失守,半壁江山危若累卵!圣人八十老妪,尚且日夜不眠,战报一日十七八份……”
瞧瑟瑟泪光盈盈,似还不服,猛地提高了音量。
“您以为郡马不露面儿,是还在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