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份贵重,走到二门上便有人来迎送,瑟瑟接过人递的帷帽,捋过皂纱来一瞧便很不满。
“这垂到膝盖上头去了?我不戴。”
阎朝隐久在张易之跟前效劳,鞍前马后,早目中无人了,洋洋笑道,“府监是好意,指条小道给您走,怕您被哭丧的僧俗人等冲撞了。”
瑟瑟哼了声,“我的丫头不叫进来,你们这些玩意儿,也敢约束我?”
张开五指往他脸上一推,阎朝隐吱吱呀呀后仰,被小沙弥伸脚绊倒。
“我劝你警醒些!”
琴娘提声唾骂。
“今时不同往日,你在府监跟前奉承也够了,他发达自然提携你,万一他败了呢?你还做不做人?凡事留一线,这棋,你下不起!”
骂的阎朝隐灰头土脸,讪讪退到旁边。
再出角门,丹桂等一拥而上,把她两个簇拥着走了。
杏蕊瞧瑟瑟神情,便退步候着阎朝隐踱步出来,笑与他道。
“宋主簿没你面皮厚,可比你灵光多了,卖了消息给郡主,人躲起来了,你瞧瞧你,风口儿浪尖,真不怕落个道成法师的下场么?”
努嘴给他看正门上络绎不绝的车马,几个和尚滚地嚎啕大哭,说道成法师修为深厚,算准了半年后圆寂,怎会提前?
阎朝隐这才明白,面上骇然变色。
杏蕊又道。
“我们郡主多年州府里厮混练就,没宫里那些破讲究,招揽人手做事,只凭公道二字,你还记得许子春么?”
阎朝隐簌簌点头。
“三年!”
杏蕊比出三根指头,得意地翻覆着给他瞧。
“他弟弟在高阳县做司马了。”
出太原寺走朱雀门大街, 入嘉福门至东宫,再入崇教门,进丽正殿, 骑马拢共两炷香功夫。这个时辰,宫门就快下钥了,照李显往常作息, 他应当在偏殿洗漱更衣,预备安歇。
瑟瑟等在廊下,背着手向东北大明宫方向眺望。
长安有两座辉煌的宫殿, 她眼下所在的太极宫,是李唐帝国的正宫,配置完整, 前有皇城六部六局, 侧有掖庭东宫。
大明宫就不同了,原是避暑之用,后来才加建了三大殿并外朝各部。奇怪的呼应,女皇在太初宫爱住九州池,在长安么, 就爱住大明宫,仿佛知道镇不住中轴线上的龙脉,自觉退避三舍。
搬回长安, 女皇没让李显跟着她,住大明宫内的少阳院,反而住了太极宫的东宫,两处说起来规格相当, 实则天差地别。
太极宫闲置超过五十年,疏于维护, 自迁都以后,更是乏人问津,多年来被将作监忘在脑后,单夏季水患,便遭了十几趟,处处淤渍堵塞,连正殿墙皮尚且脱落了不少,更别提跨院耳房,每到雨雪天次第斑驳,蕴着股阴湿的败迹。
她侧耳倾听,虫鸣断断续续,仿佛是蝈蝈儿。
那回以后,东宫再也没能恢复生气,入夜便黯然寂静,望着廊下光秃秃的梁柱,她更想念神都东宫,雏鸾阁外头紫藤盛开的热闹。
数月前瑟瑟入大明宫觐见,瞧女皇的寝宫也是这般。
处处因陋就简,全靠府监搬来许多花卉妆点门面,可御前少了颜夫人,又少了韦团儿插科打诨,唯有上官才人端着手肃然侍立,她不是凑热闹的人,说两句话,就露出勉强维持的意思来。
想到当初进京,被太初宫集仙殿奢华陈设晃瞎了眼的震撼,两相对比,格外有种今不如昔的慨叹,如此晚年,圣人也是没想到吧?
等得久了,有点儿冷,她转身从凤尾怀里接了手炉来抱着,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往拐角看,是韦氏新提拔的侍女春阑,走近来屈膝道。
“太子妃今儿睡得早,不防郡主这时候来,奴婢们没敢惊动。”
瑟瑟点点头。
“那我明早再来,你跟厨下说,预备下羊肉毕罗。”
这是还要过来用早膳的意思,春阑迟迟应了,瞧她一眼,大着胆子道。
“奴婢送您——”
瑟瑟没不让,举步往崇教门溜达,雪粒子打在脸上湿漉漉的,她随口问。
“我才两日没来,阿耶就睡不好啦?必是没听我的话,夜里吃多了两口,停了食,望五十的人,实在不该贪嘴。”
春阑诺诺道是。
“郡主吩咐,奴婢都记着的,就是太子见了锅子就停不住筷子。”
“哦——?”
瑟瑟驻足望住她,崇教门近在眼前,大而沉重,守门的东宫卫似早知道她今夜不会留宿,两个挎刀的小奉御一左一右抵住门扉,只等她出去。
“阿耶牙痛,上回说好了十日不许吃锅子的,是谁又做了来?”
春阑啊了声,讷讷答不上来。
“阿娘既然睡了就别惊动了,我瞧瞧阿耶——”
瑟瑟直接转个方向,登登往回走,春阑又惊又急,竟伸臂来阻拦。
“怎么?阿娘不让我见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