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在永宁宫殿中长大,因资质卓越还被道门看上,一路过的是顺风顺水、称心如意。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陷入如鱼肉般任人宰割的处境。
这种绝望感将他吞噬。无尽的黑暗充斥着他的眼内,一点也看不到头。
他知道,匈国是想要他亲手签下求和书。那求和书他看过,言语字间全是侮辱。更别提,要求对方求和的条件,是雁阳关和蟠龙城。只要有了求和书,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占领关后城池。
可是白宸他乃蟠龙城的领主,太宗甚至才册封他还不过半月。如若就这样将领土拱手让之,那他将会沦为天下人的笑话。
白宸他虽年幼,但这些道理也还是懂的。这也是足足三个时辰的折磨,他也不愿松口的原因。
但白宸觉着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的脑海频频出现回马灯般的记忆,他曾听人说话,这是濒死的迹象。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心中有另一个不安的声音在疯狂催促他:“签了吧,不就是一座城邦而已。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一口气,一切都会要回来的。”
“你是永宁国皇室里的独子,父皇不会怪罪你的,储君之位仍然是你的。匈国此时的所作所为,日后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没错。
白宸在想,自己是皇室独子,又是仙姿慧根,前途不可限量,怎能倒在这种地方。
他还有太多想做的事儿没做,太多想见的地儿没见,太多想学的仙法还未习得。他不能就这样死掉。
白宸开始在心头默默责怪太宗,为何要冷血无情将他送往这种地方。责怪石义,为何慢慢吞吞还没前来救他。甚至责怪起了皇姐白文姍,为何没帮他说话求情,不然也不至于沦为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
憎恶和痛恨快要将他吞噬。
那匈国将士见白宸不为所动,决定再添最后一把火。“你不会还在寄希望于有人来救你吧?”
他言语如刃:“别做梦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白宸皇子,我曾听说过一个传言,可不知是真是假。”那匈国将士也不管白宸是否在听,凑他到耳边小声地说:“有人说,皇子白宸,为何没有继承到‘文’字的名讳。不会是……抱养的吧?”
他言语轻微,但却如深水炸弹般掀起白宸的情绪。
白宸抬起眼皮,望向那人,只见对方一脸玩味。
——他知道了,他绝对知道了。还有其他人也知道吗?
白宸内心翻涌不已,恐惧和害怕充斥着他的内心。这个秘密在永宁皇室之中都是绝密。如果不是此时对方的提及,就连他,都差点忘却了。
他曾经不姓白,而是姓刘。
虽然那时他还不足二岁,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记得。但只有白宸自己知道,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天资卓越,记忆本就超群。
白宸知道,自己的确不是皇后亲生,而是皇后娘家侧翼的后代。因席卷城池的霍乱,导致刘家所在的整座城死伤无数,他家满门,全因抗疾为民而亡。
皇后也因此霍乱,心系百姓而导致小产。
太宗为感激刘氏宗族为民众所做的一切,将幸存的幼儿过继到皇室,当作皇后那未产下的皇子对待。瞒天过海,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但此时,敌国匈贯将士,却道出了这尘封的秘闻。
“所以说,皇子……您能选择的,只有自救。”对方口中蹦出的‘皇子’二字,颇有讥讽的意思。
白宸突然有些想明白了。为何太宗要将他送到这尽是埋伏的雁阳关,军情被泄,源头来自于何处?
如若是太宗意在借此抹除他的存在,岂不是顺水推舟。既不用伤及皇后的颜面,也不会落下卸磨杀驴的烂名。还能将他这流淌着别家血液的异端抹除皇室。
真是个一石三鸟的计划。
难怪,不论他怎样在皇姐面前撒娇抱怨,对方仍不为所动。皇姐白文姍,恐怕也是知情的。
被背叛的感觉为何种,白宸只觉得肉身上的疼痛不及此时心头的半分。至亲的背叛和抛弃仿若要将他给活生生地撕裂。
白宸声若蝇蚊,他抬了抬上唇。“签……”
“你说什么?”匈国将士故意大声问道:“皇子,你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白宸咽了下口水,眼中坚决而又笃定。
“求和书……我签!!”
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吼出来的,浑身上下无处不是钻心的痛。他喉咙咳出鲜血,眼中满是泪痕。
雁阳关
石义这次奉旨前来雁阳关只带了精兵三百。
而到太阳斜晕之时, 已经只剩下了一半尚有一战之力。
石义所率领的义宁军虽然个个雄杰,但也耐不住对方车轮战的消耗。就连跟了他数载的副将,也为了帮他抵挡一击偷袭而来的利刃, 从而葬身于黄土之中。
石义那一身将军戎装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先前神武的模样。头发也因为发冠被挑落而披在肩上,同额头前流浧的血红粘连在一起。
一道劲风席卷黄沙而来。石义舔了下干燥到全是角质的嘴唇, 满口血腥。他略微仰头往前方的敌军队伍瞥了眼。
仍然是如洪水般将整个雁阳关口堵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全是人头。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石义稍稍失神。
“将军小心!”义宁将士的唤声将石义的心神给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