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义放弃了抵抗,他的名字出现在了涅槃经上。
“你还真是和你弟弟不一样。”石义脸色变回了和蔼的模样,他看向白文姍,像是重新回忆起了对方小时候的模样。
一副没大没小,扯着他的胡子就要上天的样子。
石义是亲眼看着白文姍长大的人,也正是如此,才看得出对方的赤诚。
他都快忘了,原来永宁皇室还是有这样的人。白文姍是,永宁太宗也是。说起来,他也是曾钦佩于永宁太宗的道义,才追随至此的。
他回想起了生前之事,回想起了还未入军的少年之时。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永宁太宗。
对方乘坐锦轿路过他所在的村庄,那时,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跟着阿爹阿娘耕种。
偏僻落后的村庄哪里见过这幅大场面,纷纷挑着锄头、爬犁站在村道上探头。石义也在其中,他在想,来者是何人呀,为何连平日里风光满面的衙门大人都夹着尾巴跟着后方。
听人议论他才知道,轿中之人,乃是一国之君,永宁太宗。他们一辈子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穷乡僻壤遇见圣上。
可哪知道祸从天降,隔壁家二虎挑着粪土只顾着踮脚观望,推搡之中失去了重心,将那篮子粪土泼在了轿边,惊扰了马匹。直至马倌安抚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本以为永宁太宗受了惊,会治罪于二虎,更或许会将怒火蔓延至整个村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哀声请求圣上息怒。
令人意外的是,永宁太宗非但没有发怒,反而从轿中下来,将那卑劣的二虎扶起,丝毫没有介意对方身上的污秽。
那时的二虎惶恐着,以为下一秒就要掉脑袋了。他声音颤动:“圣上,俺有罪,都怪卑民这双腿,没站稳才惊扰了您的马车。”
石义清晰地记得,永宁太宗面目不怒而威,却言语清正:“不碍事。你自称卑民,卑从何来?”
二虎埋着头,藏着身上的窘迫:“卑民常年与粪土、垢秽打交道,自是卑贱。”
只听见永宁太宗轻哼了一声,帮对方将粪桶拾起。
“劳作之人,乃是永宁安邦立业之根本。尔等不辞辛劳、劳而不怨,甚是可敬,何谈卑贱。”
“日后如若还有人说你卑贱,你自可报上朕的名讳,朕定要治他个不敬之罪。”
他这句话,不仅是说给二虎一人的,也是说给那跪在周遭的村民听的。他的弦外之音,大人们都听得懂。
石义那时还小,没怎么听明白。
但从那日起,石义才发现高高在上的永宁太宗和想象中不一样。他务实、精干,不屑花言巧舌。
直到他成为了名声显赫大将军,永宁太宗也一直是他仰仗的明灯。有他在,也难怪永宁国民生活富足,与别国不同。
石义从记忆中回过了神,感受到了濒临离去的召唤。他看向白文姍,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几分原属于永宁太宗的意气风发。
欣慰的是,原来还是有人传承了对方的道义。
还没等石义将军被渡化,齐木楷那边再次传来一声惊呼:“哎呀,十一你怎么了?”
只看见那书生十一身泛金光,浑身如被经文所覆盖。整个人也逐步接近于透明。
这模样,与即将被渡化的石义将军一致。
纪释听见那惊呼声,抬手朝着书生十一凝去。书生十一的魂魄受到指引飘拂而来,落在了石义将军的身上。
两道身影,彻底重合。
“文姍公主,你多保重。”
两个音色,一个是属于石义将军的,一个是属于书生十一的。“他们”注视着白文姍点了点头,彻底消散于世间,化为了一缕尘埃。
“……原来,”梅初愣神片刻后说:“书生十一,就是石义将军的七魄之一所分化而至。”
石义、十一。
白文姍站起身来,看向那逐渐化为虚影的雁阳关口。
石义将军的执念化为厉鬼,征抓无辜幽魂以守卫这不复存在的雁阳关口。
但却仍留有一份善念,化身为书生十一,在城邦之中保护迷途的人类和幽魂,以免被早已陷入执念的义宁军所伤。
难怪最开始那些追逐白文姍几人的义宁将士,在他们进入书生十一的屋内后,就不再侵扰。
石义将军血染雁阳关,干戈征战只为国泰民安。他的夙愿虽然挫折,但最终却在盛世下得到了达成,愿遂尽随。
白无常
豪迈壮阔的雁阳关在虚影中开始瓦解。
遍地黄沙和陡峭轰然陷落, 留下的,是原属于永宁国遗址那遍布山丘绿植的爬山虎枝蔓。
绿阴树荫重新覆盖在地面上,将先前的赤壁荒漠遮盖得一丝不剩。
“师父……”齐木楷小跑朝着王梦秋喊:“徒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你心头可不是乐开了花?”王梦秋侧过身子, 躲过对方的‘拥抱’。
齐木楷自然地接过话:“那可不。”
瞅见对方杀人的眼神才改口道:“那当然不是。”
随着石义将军被彻底渡化,充斥在永宁国遗址间的那股腐臭也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