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远处的海,风刮起来了,掀起一阵阵的浪花,遥远的地方,有几艘渔船正颠簸在那海浪中。
叶天卉:“你看,这样的浪只是最寻常普通的浪,但是那几艘渔船,都显得很无助很渺小,而我遭遇的是夜半时候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黑暗,狂风,腥咸的浪头,一波波地来,不给人喘气的机会,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挣扎了整整一夜,才求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周畹兰一时无话可说,她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海,叶天卉所描述的情景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会游泳,喜欢游泳,不过都是在干净的游泳池里,在烦闷时排遣苦恼而游泳,享受那种惬意的感觉。
她无法想象叶天卉描述的场景。
叶天卉:“我真的差点绝望了,我觉得自己游在苦海之中,老天爷不想让我活,我累了,真的累了,一点点力气都没有,我想着干脆放弃吧,就这么葬身海中比活着更轻松……”
周畹兰喃喃地道:“然后呢?有人救了你是吗?”
叶天卉笑:“怎么可能,没有人救我,在那个时候的那片海域,退后一步,但是吃枪子,往前一步,就是遣送,本身就是偷偷摸摸见不得光,谁能来救我呢?”
周畹兰听这话,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天真。
叶天卉:“我自己熬着,榨干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终于在凌晨时分靠了海。我靠岸后,有一个阿婆很善良,她当时给我指路,还劝我赶紧回去内地,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已经足够好了,我曾经说过,若有一日风光一定报答她,最近过去沙田,想起往常种种,便想着过来看看那位阿婆。”
周畹兰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确实很羡慕叶天卉,她会觉得叶天卉顺风顺水,拥有了顾时璋的爱情和宠爱,她什么都不缺,她需要什么顾时璋都会给她。
而自己却是很不容易,爱情婚姻都那么坎坷,昔年为了家族事业更是奉献了自己,煎熬了这么多年,遭遇了很多痛苦。
但如今听叶天卉提起,她便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那些不幸其实都是建立在吃饱穿暖,甚至奢华的豪门生活之上的,她从来没有为衣食住行烦恼过,更没有处于这种生死存亡之间过。
她烦恼的是更高级别的情感,更深层次的需求,诸如爱情,诸如家族产业,诸如资产贬值,诸如深闺寂寞。
她羡慕叶天卉,其实叶天卉如今得到的这一切,何尝不是她一点点争取来的。
她静默了片刻,终于叹了一声:“可能是我天真了吧,我是生来的大小姐,我的人生苦恼就是那些,和你不一样。”
叶天卉:“我能理解,每个人对苦难的理解不同,对幸福的理解自然也就不同,其实就算我现在,已经不再为生存为衣食烦恼,我也会一些别的烦闷,比如我的马怀上了小马驹,我的骑师是不是认真训练了,人生如果彻底没烦恼也不可能,站在哪个台阶上就有哪个台阶的眼界和烦恼。”
周畹兰笑了下:“是,我赞同,你很通透。”
叶天卉:“你今天找我来说话,不光是想听这些吧?”
周畹兰苦笑了声:“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可能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比如现在你和我说这些,这都是我想都没想过的。”
叶天卉看着周畹兰,道:“也许你想听听关于时璋和我的事,是不是?”
周畹兰神情一动:“可以吗?你如果想说,我当然很愿意听听。”
叶天卉:“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很早就认识了,认识了很多年。”
周畹兰惊讶:“啊?”
叶天卉:“至少在你们认识之前,我们就是很熟悉的朋友了。”
周畹兰有些不敢相信:“竟然这样?”
毕竟他们年少时便认识了,原来那个时候的顾时璋已经和叶天卉很熟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但叶天卉又不像是在说谎。
叶天卉笑道:“如果你对曾经依然有些遗憾,那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你不够优秀,而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我,他一直记着我,所以心里看不到别人了。”
周畹兰茫然:“竟然是这样……”
叶天卉想起过往种种,轻笑间,眸中都是回忆:“在很久前,他就一直对我很好,一直爱我,心里眼里都是我,就算我不懂这些,他也一直在等着我。”
周畹兰越发不明白了。
她看着叶天卉,看着她眉眼间的温柔,到底是道:“我不懂,但我相信你说的。”
她深吸了口气:“谢谢你,我也终于释然了。”
叶天卉:“是,你可以放下了。”
周畹兰:“其实我现在也不是太在意了,我打算去美国找他,我也会拥有属于我的爱情,我觉得我也能拥有爱情,我用不着羡慕别人。”
叶天卉:“那祝你幸福。”
叶天卉知道,如果自己和周畹兰说的那些话被顾时璋知道,顾时璋必然有些猜想,甚至可能两个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也就捅破了。
那天在他画下的那幅奔马图前,她其实险些想问了。
不过到底没有勇气。
现在的一切都很美好,生活是如此满意,爱情又是如此甜蜜,她不想冒什么风险,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但她如今还是和周畹兰说了。
她想着,她和顾时璋,也许这一生这一世都不会提起上辈子,两个人默契地隐瞒着心事,共同维系着今生的甜蜜,一直到老去的那天,才肯吐露心声。
当然也可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彼此突然知道了。
知道了会如何?
君臣大联欢,执手相看泪眼,追忆那往昔岁月,还是瞬间回到前生那君臣的间隙中,彼此对簿质问?
叶天卉压下那些心思。
她清楚地明白,那个戎马峥嵘的女将军叶天卉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