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让人羡慕。
舒少白忽然苦笑了一下,萧千夜也才回了神,他的眼角赫然挂着一滴泪,在他自己都没察觉之际,沿着脸颊轻轻滚落。
“如果他死了,那多半是自己不想活了。”舒少白淡淡安慰了一句,那样的回答却仿佛一支利箭射中了他,萧千夜摇着头,然后又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它就是那样莫名其妙又异想天开的性子,跟着我的时候就一直很任性妄为,那个蠢东西,我给了它无上的力量,足以让它睥睨天下,连上天界也无法再伤害到它,可它偏偏却想完成我的愿望,哈哈……它到死都还记得我跟它说的愿望。”
“什么愿望?”舒少白不动声色的牵引着他的记忆,见他用力按着额头,整个人像掉入了梦魇,喃喃自语,“那应该是在寻找浮世屿的路上吧,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找不到,只不过是随它开心罢了,反正我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它忽然问我,如果一直都找不到浮世屿,您还有什么其他的愿望吗?它说它随时可以放弃浮世屿,来帮我实现其他的愿望。”
“我能有什么愿望呢……”萧千夜赫然睁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我告诉它,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了达到上天界,我和我的同修们付出了太多太多,然而等我们真的踏足神的领域,成为天空的主人之后,却又有了更多的分歧和争执!如果早知道成为神的道路是如此孤独寂寞,那我宁愿只是一个普通人,它记住了……那个蠢货,我跟它说了多少话它记不住,偏偏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
“普通人吗……难怪。”舒少白想起片刻前和萧千夜的对话,忽然间恍然大悟。
“我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一点点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萧千夜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是眼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一直滑落,“他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像个初生的孩子,毕竟我给他的东西都是普通人根本用不上的,我看着他一点点融入人类的世界,一点点隐瞒自己的血脉,学着和别人交流,开始尝试帮助他人,我一直看着他,直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话音未落,萧千夜眼里的光芒一变,他惊讶的摸了摸自己湿润的眼眶,舒少白沉了口气,叹道:“你醒了?”
“我……”他不可思议的搓了搓手指,是眼泪,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在流泪!
“应该还是受到灵凤之血的影响吧。”舒少白其实也无法完全解释他之前的反常,只能猜测道,“毕竟是神鸟之血,又曾经灼伤战神,你或许每一次触碰都会让记忆复苏。”
“阿潇……”萧千夜默念了一句,确实在地下城里他曾经抱起过浑身是血的云潇,只要她在身边,自己的身体总会出现这些异常。
“说起来,她似乎也伤的不轻。”舒少白轻笑了一下,果然见他神态微微紧张,又道,“有一件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但是我不建议你尝试,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不建议你轻易尝试,如果有一天她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或许唯一能救她的东西,恰好就是死亡。”
“什么意思?”萧千夜已经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恢复到了一贯的冷静,舒少白顿了一会,整理着语言,“那时候夜王把若寒绑在天柱上,他借用灵凤之火屠杀了百万生灵,那些枉死的恶灵疯了一样撕咬着她的血肉,把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咬的支离破碎,骨头、血液甚至内脏……她是真的死了一回,才带着身体里的炽天凤凰浴火重生。”
“……”
“其实我没有来得及救下她。”舒少白的声音顿时带上了几分苦涩,“或许我该再早一些咬断夜王的脖子,但是我没有把握……夜王是看到她重生的刹那才因过度的兴奋放松了警惕,给了我偷袭他的机会。”
“灵凤一族是可以重生的。”随后,舒少白坚定的道,“想重生,必须先死亡,甚至现在的这幅躯体也会彻底消亡,我之所以不建议你轻易尝试,便是因为无法保证她死亡之后能否像若寒那样活过来,她毕竟只是人类的身体,和若寒相比仍是有天壤之别,但你不妨记住我的话,也许在绝境之时,能救她一次也不一定。”
死亡……萧千夜死死盯着虚空,在飞垣的信仰里,生命没有轮回,死亡即是一切的终结。
“当然,那一天最好还是不要来更好。”舒少白低低补充了一句,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凤若寒的影子——浴火重生的凤姬真的还是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吗?她依然美丽善良,依然对自己温柔如水,但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刻骨的冷漠如霜,飞垣坠天,她既能耗尽灵凤之息托举孤岛坠海,又能不管不问放任万千异族被屠杀灭尽,她是如此的矛盾,时常会做出一些判若两人的行为。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自己想要豁出生命守护的人。
“送我出去吧。”萧千夜打断他的思绪,有些疲惫。
“也好。”舒少白也没有强留,水流应声将他围住缓缓托举,就在此时,萧千夜又忽然脱口,问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可以教给我一些凶兽才能拥有的力量,你指的应该就是那种半人半兽的形态吧?”
水流也稍微停顿了一会,舒少白笑了笑:“确实,但是不是现在,因为你身上有夜王的冰封之力束缚,即使我教了你,你也没办法自主控制,所以我才说要等你从帝都手里救回自己这条命,因为夜王就在帝都,你们现在回去,一定会遇见他,而你想要从他手上脱身,就必须自己冲破这股冰封神力。”
“只是脱身吗?”萧千夜试探的反问,舒少白也索性直言,“能平安脱身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说了,没有古尘,你就没资格做夜王的对手。”
话音刚落,水流变得湍急,等他再睁眼,自己已经身处圣盲族的古祭坛中心!
此时地下河已经淹没了古祭坛,中心的封魔座幻象也在他出来的一瞬间玻璃般破碎,那些碎片沉入水中,散发着幽暗的蓝光。
萧千夜足尖掠过漫出来的积水回到岸边,再看长老院里的石像,他脸上的五官已然散去,脚下的却神龛纹丝不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大长老。”萧千夜有些颤抖,咬着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信物的力量会越来越衰弱,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丧失,而且不久的将来一定还会有更为棘手的敌人想要破坏封魔座,请您带着圣盲族,尽快离开这里吧。”
“离开!”大长老不可置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萧千夜再次认真的点头,“一定要赶紧离开这里,封魔座里不仅有魇之声,帝都很快就会找进来。”
“下面还有什么?”赤晴焦急的询问,他一早就察觉到封魔座应该不仅仅是关押魔物的地方,这里有着和雪碑类似的法阵,那一定也是和碎裂坠天相关的东西!
“是……四大境的封印。”萧千夜顿了一会,还是对他们坦白决定说出实情,“风魔不是曾经调查过飞垣的地基情况吗?那你们肯定知道这座孤岛的地下是支离破碎的,它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拉拢在一起,才能保持现在这样表面稳定的情况,这股力量的中心被称为‘阵眼’,它的‘网’位于四大境,封魔座就是其中之一。”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萧奕白眸中神色微微一变,敏锐的追问。
“是阵眼。”萧千夜直视着自己的兄长,“是曾经吞噬了夜王的那只穷奇,那只最初代的古代种。”
赤晴和萧奕白不可思议的互望了一眼,大长老颤颤的伸手指向石像,不死心的追问:“您让我们尽快离开……那位大人,他不会再回来了吗?”
“他不会回来了。”萧千夜空茫的眼睛木讷的望着大长老手指的方向,苦笑,“他死了,圣盲族自今日起,不必再守着当年的承诺了,离开这种暗无天日的地下,去别处开始新生活吧。”
大长老咬唇不语,陡然感觉心口一窒,隐隐作痛。
“回去吧,好好休息,我们还得赶去帝都。”赤晴赶忙劝了一声,扶住大长老,生怕眼前的老人再受刺激,又指了指那个神龛,为难的道,“那个东西怎么办?是一起带走,还是就留在这里?”
萧千夜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往水中走去,又道:“他留下的东西,就由我来保管吧。”
他俯身抱起破旧的神龛,额头上再度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暗暗加重的手上的力道,仿佛想将这根犄角融入怀中。
——无论时光如何辗转,你最终将回到我身边。
:溯源
回到村子里,忙碌的人群已经歇下,赤晴小心的拉着两人,低声说道:“云姑娘肯定也睡下了,你们别过去吵她了,我带你们去找几间空着的屋子先睡觉去。”
岑歌从坠子里飘出化成人形,道:“我不需要休息,我去守着她就好。”
话罢岑歌透明的身体顿时幻化离开,直接穿过了紧闭的房门走到了屋里,桌案上点着蜡烛,云潇的脸庞映照着烛火,朝他看了过来。
“你果然还没休息。”他意料之中的抿了抿唇,走到石床的旁边,虽然是个魂体,却依然能拉起被褥盖在她身上,淡道,“怎么,看见是我进来有些失望吗?”
“你们谈完了?”云潇赶紧收敛了神色,别过脸去不敢看他,岑歌微微笑着,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嗯,去了一趟封魔座查看情况,不过看军阁主的样子似乎是不太好,这个地下裂缝很快就住不了人了吧,我还得尽快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才行。”
“封魔座里真的是魇魔吗?”云潇追问了一句,见岑歌默默点头,纠正道:“准确来说是魇魔的一部分,现在魇魔的三体有两体都遭到封印,剩下的魇之形又不知所踪,倒是有些麻烦,不过他们应该是没有闲情逸致管魔物了,明溪太子被天权帝随便找个了借口移居到了封心台,你可能没听说过那里,封心台建在天域城南星罗湖上,是个人工孤岛,下面就是缚王水狱的入口。”
“怎么会这样?”云潇焦急的绞手,不久前在北岸城,太子殿下还是权倾天下,怎么会突然就被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