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帝仲哑口失笑,在两人同时退去敌意之后,又像是许久未见面的老友叙旧,“确实是小题大做,不过也像是它会干出来的事情。”
“它?你是说那只凶兽?”煌焰接下话,想起曾在萧千夜的断骨中见过的记忆碎片,语气逐渐收敛,“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奚辉一样喜欢和那些个畜生相处了?我印象中你一贯独来独往,怎么这一趟出去连性格都变了?”
“你知道它?”帝仲反问,伸手按住这个身体的肩膀,恍然大悟,“哦,碧落海一战奚辉曾从他身上取走一块碎骨,是从那里看到的吧。”
“你真的把自己喂给凶兽了?”煌焰开门见山的质问,仍是不愿意相信。
“当时的情况……只能如此。”帝仲点点头,望向黄昏之海,“我也曾想带它回来疗伤,可是那里太远了,就算是上天界独有的回归之术也无法快速将它带回来,它是自己闯进来被我的古尘所伤,几乎割断了脖子,根本无药可医,如果不那么做,它一定会死。”
“你就为了救一只畜生,把自己弄死了?”煌焰的语气一点点阴冷,表情也更显不快。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帝仲轻轻闭眼,沉浸在九千年的空白里,却感觉身心轻松,“煌焰,死亡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了,坦白而言,自我逐渐恢复神识,倒还有几分怀念……”
“你疯了!你有病!”这一次,轮到赫然暴怒的煌焰披头一顿骂,“你不要忘了你是谁!连我都无法战胜的人,竟然那么轻易的死在一只畜生手上,九千年……你整整死了九千年!”
“对上天界而言,九千年也不算什么。”帝仲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穿过冥王走向上天界。
故土的气息已经非常陌生了,但它依旧如初,和当年离开之时没有一点变化,瞬间就让他全部回忆起来。
初次踏入这里,是那样的喜悦和期待,同修们争相恐后,以为眼前的净土,就是真正的神域。
“呵……”不知为何,他无声苦笑,极昼殿正门悬挂着的龙首赫然睁眼,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自阶梯上步步靠近,巨大的眼眸烧起火光。
帝仲只是微微歪头扫了它一眼,而身后的煌焰却已经将目光收紧至极限——又被无视了,这条该死的黑龙,仿佛只是刻意的想激怒自己挑起事端。
不能如它所愿,煌焰紧握着长剑,剑身上的火焰燃起又熄灭。
踏过极昼殿的大门,上天界的上层是一片纯白的世界,没有生命,甚至连碎石尘土都没有,灵力充沛宛如漂浮的萤火,汇聚在一起像神秘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
巍峨的神殿依旧耸立在中心,一尘不染,沐浴着永远不会坠落的日光。
帝仲大步走过去,受到本体重创的影响,预言之神潋滟的神像赫然出现恐怖的裂缝。
“你做的太过了。”他转过脸指责,煌焰只是面无表情的席地而坐,喃喃,“真要杀她现在已经死了,只是给她隐瞒星位的一点点惩罚罢了。”
“赤麟能灼烧神力,并且无法恢复。”帝仲望向他的剑,不动声色暗暗提醒,煌焰也勾起嘴角看着他,接话,“比古尘稍微好一点吧。”
两人同时挪开目光,古尘和赤麟,是上天界最危险的两柄神器,也一直被最强的两人所拥有,相互牵制,古尘能摧毁肉体致使伤口无法愈合,赤麟则能毁去神力损耗功体修为。
“喂,你该不会是想一直保持这幅模样吧?”煌焰笑起来,抬手指向战神的神像,“那才是真正的你,你该不会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吧?”
神像的那个人看起来要略微年长一些,虽以战为名,衣着却是简单大方不作任何修饰,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体格更加高大修长,但是长刀古尘在他手中也依旧显得过分细长,似乎并不是一柄利于实战的武器。
“这幅模样也挺好的。”帝仲随意笑笑,想找个地方休息,又发现这里真的什么也没有,连煌焰也是不拘小节直接坐在了地上。
“哪里好了?更年轻吗?”煌焰瘪瘪嘴,有些不太满意。
“年轻才好。”帝仲随口接话,捏了捏自己的脸,听见对方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嘲讽道:“上天界原本就可以靠灵术改变外在模样,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可我还是觉得以前的你比较顺眼。”
“可这毕竟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啊。”帝仲淡声提醒,仍然能感觉到心底深处那个固执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苏醒,煌焰这才目光一凝,略一思忖,“你回来、他会怎么样?”
“我回来只是为了解决一些上天界才能解决的事情。”帝仲微微按住胸口,眉宇间暗藏阴郁,煌焰歪着头,好奇的道,“上天界才能解决的事?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箴岛的天劫,碎裂坠天?”
帝仲点点头,却没有直言,煌焰也识趣的闭嘴不再多问。
萧千夜的心思他比任何他人都更加清楚,他一定是想借机让奚辉成为新的阵眼,让箴岛从夜王的阴影里彻底解放。
就算是上天界的神,自己犯下的罪孽也应由自己承担,但是……他的眼眸逐渐冰凉,嘴唇抿成一线,余光扫过夜王的神像,蓦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但是对自己、对上天界而言,奚辉始终是有情有义不曾辜负过分毫,否则他大可以在发现萧千夜古代种血脉的那一天就将他带走,也就不会再给自己苏醒反戈一击的机会。
过去的怨怼要终结,同修之情也无法割舍。
“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对他、对奚辉……”帝仲呢喃自语,含糊不清。
“这种东西我并不感兴趣,而且你本来就是个自相矛盾的人。”煌焰摆手打断他,露出难以捉摸的笑,低低的道:“我的兴趣从来没有变过,但我不介意再等你一会。”
“你不插手那是最好。”帝仲清醒了几分,感觉极端疲惫,这毕竟只是人类的身体,强行被自己抢夺之后也依然会感到精疲力竭。
“我去永夜殿休息一会,顺便……见见他。”帝仲言揉揉眼睛,自极昼殿走出之后,沿着黄昏之海的台阶走下去。
这是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星辰在身边游荡,隐匿其中的猛兽和他擦肩而过。
那颗黯淡的星……他豁然顿步,虽然眼神平静,面上却无一点笑容。
那已经不再是属于他的星辰了,而是真正属于另一个人的星辰。
“是时候见一见了……萧千夜。”他再度抬手按住心,眼底掠过一丝光,脑海中的声音穿透身体,和另一个灵魂直接对话,“你也一定很想见我吧?也好,你我终究不能逃避眼前的事实。”
:永夜无眠
上天界下层永夜殿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水面,明月沉于水底,皎洁的光芒透过清澈的水点点渗出,宛如真正的“沉月”。
永夜殿的虽神力不如上层极昼殿,但是至纯至净,令人心安。
帝仲掂了掂袖中那块古玉,那是云潇前去破阵之前,本想委托萧千夜转交明溪的东西,它是曦玉留给自己后裔最后的守护,在多年前被灵凤族的凤九卿骗走,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它竟然再一次回到飞垣,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主人留下的使命,保护他们最后一次。
帝仲不由自主的笑笑,长长叹气,明明他们选择了一种没有退路的修行方式,自愿放弃世间一切与天地共存,又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留下沉月守护后人呢?
果然,只要不是真神,只要带着独属于人的特殊感情,他们就永远都是自相矛盾的存在。
“你来了。”水面微微出现涟漪,风神禺疆其实一早就已经在这里等他,他将帝仲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抓抓脑袋,皱眉,“多年不见,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的?这个身体……不是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