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我才到丹真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萧奕白原本就苍白的脸陡然更加惨白,仿佛心中被什么无形的利刃刺中,默默按着胸口微微咳嗽起来,公孙晏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扶着他坐到一边,眼里涌动着比他更加复杂难懂的情绪,“在丹真宫遇害的吗?丹真宫现在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不会一个都没发觉吧?”
萧奕白艰难的摇摇头,颓然垂下眼帘:“大宫主那时候正巧出去写验尸结果,他的药童阿兰又被使唤出去陪同千夜找人去了,就风老爷一个人守在四娘遗体旁,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老爷子就出事了。”
“这么蹊跷?”公孙晏忍住惊讶,不由自主的望向明溪,只见明溪的手指也是微微发抖,一直不断的转着玉扳指强行镇定情绪。
“老爷子现在……还在丹真宫吗?”公孙晏率先冷静下来,继续追问。
萧奕白用手捂住了脸,即使是毫无感情的外祖父突然遇害,也还是让他心底如同海啸般掀起惊天骇浪,心痛如绞:“你问他还在不在丹真宫?嗯……在、也不在。”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公孙晏憋着一口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萧奕白茫然的抬起眼睛望向他,唇角忽然忍不住泛起了苦笑:“我没说胡话,身体还在丹真宫,头……头被人割了,不知道在哪里。”
“什么?”公孙晏和明溪异口同声的低呼出口,同时对视了一眼,互换了眼神。
“一定是暗部的人干的,今早上千夜和司天元帅跟着四娘进了曳乐阁,偷了她身上的檀木令,一定是因为这个……”萧奕白控制不住的按着额头,眸中全是愤怒。
明溪没有回话,只是在心底暗暗思索着——高成川是心思细密之人,做事一定会给自己留退路,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杀害风四娘,甚至赶尽杀绝要对风老爷子出手?这很明显是会和天征府结怨,万一惹怒萧千夜,他真的可能会不计后果杀了老头子报仇吧?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政变当晚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总觉得有些不妥,又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咳咳,那个……”公孙晏尴尬的打破了这种沉默,眼色却是冷厉的,“你弟弟现在人在哪里?按你刚才的说法,风老爷子被杀的时候他应该也在丹真宫吧?”
“……”
“喂,你别不说话。”公孙晏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油然而起,转头看着发愣的明溪,低声提醒,“他该不会已经去找高成川、又或者是那个叫阿政的男宠算账了吧?”
萧奕白的脸色苍白而冷厉,低着头,以沉默回应了公孙晏的质问。
公孙晏陡然愣住,随后焦急的在原地踱步,脸庞也因激烈的情绪而变得有些狰狞,无法忍受地按住他的双肩,严肃的道:“快去阻止他!我们不知道高成川是用什么方法和四大境其他暗部成员联络的,如果也是类似冥蝶这种术法的话,只要他一死,各地失踪的试体就会被放出来!快去阻止他,我们不能冒险……”
“公孙晏,你冷静些。”明溪不知何时从座椅上走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如初升旭日一般的浅金色眼眸,此刻竟然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觉悟,“哪里也别去,就在这等着……我有种直觉,这件事应该另有隐情。”
三人各怀心思对视了片刻,都没有再说话。
:午夜
月色如水,伴随着越来越深的夜幕一点点笼罩整个帝都。
天域城自喧闹转入沉静,仿佛也只在顷刻之间。
高成川晃悠着靠椅,木头发出吱呦吱呦的声音,他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的断臂,浑浊的眼里不断回现着被萧千夜砍断一只手那天的画面,瞳孔紧缩成一个点——那是两个人,他在萧千夜的身体里,像融魂一样可以透过他看到一切,但是又分明没有主动抢夺那具身体的控制权,反而更像是一种微妙的和平共处。
他自称来自上天界,那一定也是夜王的同修故友,既然飞天计划和十殿阎王都是上天界有心设计想要覆灭飞垣的阴谋,那个人为什么会反其道而行,甚至站在了萧千夜的那一边?
高成川意味深长的眯起眼眸,情不自禁地设想起来,飞垣对上天界的记载不多,只知道那是十二位力量强大的人类突破了所有障碍,铲平了全部的阻拦,最终成为了天空的主人,或许是为了保持“神”的距离感,十二神尊号、姓名都没有更加详细的记载。
说到底,十二神也还只是人啊……只要是人,就会产生复杂的情感,相互之间有冲突芥蒂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高成川揉了揉伤口,其实经过长年亲身试药之后,他的身体对疼痛的感知力很弱,但是那一剑切断左手的同时,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有生以来最致命的剧痛,就好像那一剑真的是能连带着人的灵魂一起砍断。
萧千夜体内另一个人,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左臂上的东西,所以才会一刀将其砍断,甚至用灵术直接焚毁。
高成川微微笑起,他一贯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将所有的筹码放在一起?
他叹了口气,拿起放在手边的火折子点亮了昏暗的房间,那双苍老的眼睛在灯下闪烁,隐隐透着阴狠。
借着火光,老人眼里的杀气一闪而过,他的右手臂上也浮现出同样密密麻麻的针眼,奇怪的咒纹自皮肤底部一点点清晰,高成川暗暗运气,将全身的力量击中在手腕处,只见有一只蚯蚓一样的东西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一直爬到那个咒纹中心处,蓦然腾起一个黑影。
“政。”高成川吐出一口气,眼睛更加严肃,盯着那抹黑影,压低了声音,“风四娘怎么回事?谁杀了她?”
黑影晃了一下,传出一个冷定的声音:“四娘所持暗部檀木令被萧阁主设计盗走,或许两人是为了此事起了冲突,四娘是在天征府附近遇害的,具体情况……属下还未调查清楚。”
“哦?”高成川拖了拖语气,显然不太相信,眼睛里闪过意外的光,沉默半晌,又道:“政,萧阁主不会杀风四娘,你在骗我。”
“属下不敢。”黑影平和的接话,波澜不惊,“风四娘确实是在天征府附近被杀,总督大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该知道,属下并未有丝毫隐瞒。”
高成川抿着嘴唇,自明溪刻意孤立他之后,总督府已经被神秘的术法层层监视起来,为了防止再生枝节,他原本打算安安稳稳的先养精蓄锐,等到融魂成功,他就可以摆脱这具年迈又重创的身体卷土重来,万万没想到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暗部明面上的统领风四娘居然被人暗杀了?
多年斡旋于复杂政坛的敏锐直觉让他荡起一股不安和烦躁,这件事多有蹊跷,到底是冲着天征府去的,还是冲着他高成川来的?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高成川的精神有些恍惚,喃喃:“政,你说风四娘死了,萧阁主会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吗?”
“嗯?”黑影对面的声音明显迟疑了一下,低道,“属下不知。”
“不知?”高成川冷哼一声,眼神里却隐隐有着彻骨的失望,浮起了一丝苦笑,有点明白了,“政,你是个聪明人,否则我也不会安心将暗部统领的位置交给你,先不说萧阁主和风家到底有没有感情,如果他已经知道四娘是暗部的人,属于暗部独有的檀木令前脚丢失,后脚她就被人杀了,这么巧的事情换了谁都会以为是我的命令吧?”
黑影沉默不语,借着傀儡虫的视线,阿政陡然发觉高总督的眼神尖锐起来,甚至得意地笑了笑:“我已然失势,此时要做的就是避其锋芒,可偏偏四娘被杀了,凶手直指暗部,政,你觉得这真的是巧合吗?”
阿政阴沉着脸,明明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眼睛却在闪着明媚的光,他的嘴角有一丝轻快的恶毒,语气却还是稳如泰山:“只要萧阁主觉得是您的命令,那就一定是您的命令,对吗?”
“呵……”高成川继续冷笑,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之间的对话骤然变得针锋相对起来,“政,你想做什么?”
阴暗里的人凝神抬眼望向不远处,月光淡淡的洒落,静谧的笼罩着过分安静的总督府,这段时间总督府外围总是点起幽绿色的灯笼,乍一看宛如夜里的鬼火,实际上是一种来自东冥的术法,目的就是为了监督府邸内高成川的一举一动,然而今夜,就像是在刻意等着什么人一样,驻守的侍卫熄灭了所有的灯笼,甚至连大门都依然敞开。
有半透明的绿色蝴蝶在屋檐下飞舞,像一个无声无息,藏在暗处的隐秘观察者。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高成川终于有些按奈不住,催促:“政,你也想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吗?”
“哦?”阿政微微笑了,这样的说辞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他自幼就落在高成川手上,被抽筋剥皮,削骨割肉,无数次濒临死亡,又无数次被人从地狱拉回来,然后继续被推回地狱,就这么反反复复看不到任何希望,对于人类他只是个卑贱的异族人,可他又为了活命背叛了异族人,他早就是个没有退路,也没有未来的人,竟然还被高成川指责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那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只要高成川还活着,他就永远无法挣脱这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