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邪术,大多数虫印只会饲养一种毒虫,但是观明姝身上的虫印,莫非是直接封了五种毒物?
云秋水不由自主的想起之前在摘星楼见到的长公主,她坐在毒虫座上,半边身体都已经被撕咬成白骨,虽然眼下她也不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和明玉长公主有瓜葛,但总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明姝公主此时是一副极其怪异的模样,明明满眼泪痕,眼眸深处又透着一抹尖锐的笑,明明一直忍不住啜泣,但是时不时嘴角又会隐约勾起让人毛骨悚然弧度,云秋水将这一切看在眼底,面上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定,拍着公主的后背一直在轻声安抚,但心中不由提高警惕。
昆仑一派虽然学识渊博,但是很多东西也只是非常笼统的一概而过,就算是自幼在那里长大的自己,其实也无法真的这么快搞清楚五公主身上的异样到底是什么。
门被人轻轻敲响,天澈在外面喊了她一声,说道:“师叔,陛下让我们一起去封心台,您那边换好衣服了吗?”
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听见同门弟子的声音,云秋水竟然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她赶紧给明姝换上干净的衣服,牵着她的手推门而出,笑道:“来了来了。”
封心台是曾经软禁皇太子的地方,虽然外面看起来只是一座普通的宫殿,实际从正门进入之后要连续走过三个内门,此时内门上的横栓早已经被卸除,一路直通就可以走到最里端,云秋水虽然担心明姝公主,但此时看到手脚脖子上全部都是锁链的女儿,心里更是又气又急,但是再一眼看到明溪斜坐在一旁,到口的埋怨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明溪看了一眼云秋水,再看了一眼身着下人服侍紧张不安的皇妹,他冲一起跟进来的慕西昭使个了眼色,淡道:“西昭,你带五公主先到第二道内门外头等着。”
“是,陛下。”慕西昭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多说什么,但是五公主看见身着军阁制服的人朝自己走来,立马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死死抱着云秋水的胳膊不肯松手,哀求道:“娘,娘您别走!我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娘……娘您别走!”
“娘……”一样在最里面的云潇听见这句话,愣愣的看着她,云秋水无可奈何的摆摆手,只得轻声恳求道,“陛下,公主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误把我当成了她的娘,您要是现在把她带走,我担心她会更加疯癫,不如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好好看着她,不让她乱来的。”
明溪只是冷眼扫了一眼这两人,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毫不客气的说道:“云夫人心地善良让我动容,但是五皇妹眼下精神失常,我并不想节外生枝,如果您执意和她在一起,那就只能麻烦您和她一起去二道内门外等候了。”
云秋水为难的望着云潇,她才准备说什么就被朱厌拦住,而明显知道更多隐情的萧千夜也只是以沉默默许了明溪的决定。
天澈悄悄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师叔若是实在不放心五公主那就一起去吧,阿潇这儿有我呢,您放心。”
云秋水点头退出去的一刹那,明溪面上吟吟含笑,转向云潇,想起这个姑娘身上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的感慨道:“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云夫人果然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难怪之前凤九卿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来找我,想必是他想带着你娘从帝都逃走,结果被云夫人拒绝了吧?”
云潇惊讶的看着他,神色紧张,脱口而出:“凤九卿……他真的来了?”
“哦?真的来了……意思就是他和你说过要来吧?”明溪倒是发出了一声奸计得逞的长叹,面上笑容未减,然而目中却露出一丝赞许,“我也只是猜测凤九卿会不会现身东冥和你们遇上,正巧云夫人到了帝都城,就顺手让公孙晏把可以联络的冥蝶给了他们,这样只要云夫人和你们联系上,你们又恰好和凤九卿遇见,以他的性子多半是要亲自来一趟天域城,也好帮我了结镜月之镜的事情。”
云潇嘟嘟嘴,半个字都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这个家伙精于算计,万一她一会再说错什么话,搞不好又要落入圈套。
明溪暗暗笑了笑,倒是挺乐意欣赏对方脸上这种又气又不敢发作的表情,他自幼便在权势的斗争中长大,对这些阴谋诡异早就熟识于心,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有各种应付的方法,能保证在大多数意外的情况下将局势扭转回正轨,然而真的遇到像云潇这般轻而易举被他算计的姑娘,心底反而有些小小的无趣。
这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宠爱下长大的姑娘啊,自北岸城从她身上骗到“沉月”开始,她就真心没有一点堤防,以至于在分魂大法之时还被他偷偷取了血液,这才成功制成了飞垣最重要的一个引游盘,可以主动追踪灵凤族的气息。
正是这个引游盘,让凤九卿踏足天域城的一瞬间就被他知晓,即使对方使用的是来自上天界的光化之术,他依然敏锐的利用日冕之剑暗示凤九卿来找自己。
明溪的目光微微收紧,不知为何不经意的瞥过朱厌,他虽然被刺瞎了一只眼睛,甚至身上的血渍都还没有干,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来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难怪这个风月之地见惯了各种女人的男宠会对云潇如此执着,她这样身怀高贵的灵凤之血,偏偏又不谙世事特别好骗的女人,是真的能挑起朱厌的兴趣,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寻开心吧?
眼见着这样的沉默有些尴尬,萧奕白忍不住轻咳一声以示提醒,明溪恍然回神自知失态,还是若无其事的一笑而过,毕竟是当着朱厌的面不能将事实全盘托出,只能故意找借口说道:“明姝身上的蛊王关系到天域城的安危,既然是被有心人威胁,我也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帝都遇险,萧阁主可以带着云潇离开,夫人和公子我也不会强求,但是,萧奕白必须留下。”
萧千夜只是淡淡看了明溪一眼,也知道这种话只是说给朱厌听,好借着这个的口将帝王的“无奈”昭告天下,他不甘心的望向大哥,瘪了瘪嘴好似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忍着情绪压低声音:“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我大哥?”
“这个……”明溪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当着朱厌的面问的这么直接,面上渐渐浮起一丝不悦,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沉吟许久才缓缓答道,“只要萧阁主不再继续危害飞垣,我就保证他平安无事。”
封心台里陷入一片寂静,气氛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样的回答似乎是在警告他,一旦其它三大境重蹈东冥覆辙,萧奕白作为“人质”,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然而在场的人除了朱厌和天澈,都是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各处的封印依然会被破坏,阵眼也早晚会被重新开启。
明溪像是另有打算,心中不由暗暗踌躇,他没有直言,手心里凝结起淡淡的日冕之剑,眉头紧拧,他一贯运筹帷幄,唯独对飞垣生死存亡的“碎裂”之灾毫无把握,甚至也无法计算事态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他早在得知弑神之计开始就一直在暗暗计算成功的几率,然而无论怎么算,他都觉得这是一件胜算并不太高的决定。
他需要将胜算提升到足以匹配牺牲的高度,大湮城主从太阳神殿带来的那些东西,显然是眼下可以尝试的存在。
但……他需要时间,必须以合适的理由拖延“碎裂”的进度,而眼下萧奕白,就是那个最好的理由。
萧千夜的目光不偏不躲,一直盯着思绪游离的明溪,好似也从对方严厉的双目里察觉到了什么,心中暗暗一动,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御剑术原本就只能另带一个人逃走,既然云潇落到你手里,我总要在他们两人之间选一个,陛下执意要留我大哥,可否能先将她身上的那些东西解开?”
“也对。”明溪深思的一笑,没想到一贯固执的萧千夜这一次能这么快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他认真想了想,扭头对朱厌道,“你去军械库将解锁的钥匙取来给萧阁主,另外传令下去,萧奕白自即日起禁足封心台,查封天征府,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朱厌低头领命,总觉得天尊帝和萧千夜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又无法看穿这一层迷雾,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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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厌回到第二道内门,看见明姝公主伏在云秋水的膝上,正在酣睡,他冷眼扫过这莫名其妙温馨的一幕,打心底发出一声讥讽。
原以为曾在飞垣留下惊艳传闻的昆仑女剑仙云秋水有多么特别,如今终于得见,也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妇人,在这种自身难保的节骨眼上,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一个失宠公主的死活,难道她真是当里面的天尊帝好说话,会被三言两语说服,对自己皇妹额外开恩?
而再看紧守在两人身边的慕西昭,朱厌更是感觉心中一阵无名的反感,这个家伙和自己一样是从缚王水狱里爬出来的人,也是在高成川手下挣扎求生后不惜一切代价选择背叛的人,他们的经历如此相似,可自己偏偏对这个人异常排斥,尤其是当他换上那身刺目的银黑色军装之后,这种排斥愈发严重,几乎已经成为厌恶。
他们同为新帝身边的新起之秀,同时受到来自各方势力的关注,若是按照眼下的局势来看,自己比慕西昭更得天尊帝信任,也让帝都那群鼻子比狗都灵的大臣们一早就选择了站队,这个慕西昭,明明知道现在的军阁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连陪都洛城的城主都千方百计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暮云找借口调离出去,偏偏他还主动要求加入军阁,这般死脑筋的性子,高成川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朱厌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按照年龄来算,他比慕西昭年长不少,不过因为是异族人,所以外表上并不是很明显,早在高成川第一次把这个人捡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奉命调查过他的身世,真的就只是个无依无靠的荒地贱民罢了,也不知道哪一点引起了高成川的兴趣,被带到帝都城精心培养,试图让他接掌军阁。
那时候的萧凌云已经是军阁之主,但由于天征府本来就是个人丁稀少的家族,次子萧千夜还跑到中原求学去了,长子萧奕白又总是对官位一副漠不经心的样子,高成川借机在暗中为慕西昭声势,就连先帝都对这个人都是赞许有加,加上之后天征府被人离奇灭门,所有人都觉得军阁的位置会理所当然的落入高成川手中,谁料偏偏在这种时候,萧千夜从中原回来了,并且迅速得到皇太子的青睐,几乎是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将军阁主的位置拱手相赠!
政权的斗争就是这么扑朔迷离,而斗争下的失败者,注定遭到抛弃。
那是从高空摔入尘埃,摔得粉身碎骨,原以为他不可能再有机会从缚王水狱那样的人间地狱里爬出来,偏偏这家伙自己的身体争气,意外成为高成川“融魂”的宿主,从那时候起他就在暗中默默注意着这个人,明明是个被利用到快要失去自我的人,竟还傻乎乎的继续为高成川卖力,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一心效忠的高总督,是个真真正正的恶魔。
朱厌微微眯眼,情不自禁的抬手用力按住自己额头,他不明白为何此时想起慕西昭的过去会让他的心底掀起剧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复。
慕西昭是在最后一次任务中忽然背叛,如果说自己背叛之后选择的人是当今的天尊帝,那么慕西昭选择的人就是曾经的军阁主,当他再次从彻底塌陷的缚王水狱中走出来,双目失明,双耳失聪,是被萧千夜以特殊的剑术封十直接封印了视觉和听觉。
朱厌虽然只是停顿了短短一瞬,但想起这些沉痛的过往,恍然感觉时间好似过去了很久,云秋水也抬起头望向他,发现他眼睛上的伤口又开始缓缓渗出鲜血,但他却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微微失神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她低声脱口提醒了一句:“先生脸色不好,眼上的伤还是尽快治吧。”
“呵……”被她的一句话唤醒,朱厌瞬间就恢复了笑吟吟的姿态,左眼眼角的余光缓缓从云秋水面上扫过,这样的关心之词非但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温柔,反而心底一阵苦闷,仿佛被一只手狠狠绞着的心,压低声音回道,“这是陛下以日冕之剑亲手击碎的眼睛,只怕整个飞垣无人敢出手为我疗伤……”
云秋水意外的看着他,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压抑像一潭死水,她的目光从朱厌鲜血淋漓的眼睛扫过,忧然垂眸:“先生若是不介意,我倒是会一些止血之术,或许可以帮您。”
朱厌听闻这话,心口剧烈一缩,却依然只有冷漠,不屑道:“夫人好心朱厌心领了,只不过眼下陛下让我去军械库取钥匙,就不浪费时间止血治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