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的神色则是和她截然相反的凝重,他的手指一直看似轻轻的搭在古尘之上,却觉得肩头的压力越来越重,身体也因无法抵御的严寒而逐渐颤抖起来,但眼前景象扑朔迷离,逼着他此刻也唯有咬牙苦撑。
白龙晃晃悠悠,不知多久终于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龙吟低呼一声,几乎是本能的想扑过去阻止它离开,然而玉璧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竟是从顶端莫名裂出一条细细的裂缝,龙吟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紧张的继续看下去。
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原海,是庇佑他们这一族人的龙神所在之地。
冰封是忽然而至的,最开始只是出现了细细的冰珠,然后慢慢凝聚成冰块,汇聚成高山,由点及面,由表及里,慢慢、慢慢的开始将整个原海拖入寒冬。
古尘长叹一声,这一声清晰婉转,带着无尽的悲凉,让所有人都凝神聚气,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忽然,一抹明媚的火光蹿入深海,将眼前的黑暗彻底散去,原海的水围绕这一团火开始剧烈的旋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萧千夜额头上冷汗冒出,大口喘息,竟是被这股强悍的力量逼退数步,直到身体里的帝仲再也按捺不住强行化形而出,一手从身后扶了他一把,一手指着里端景象低声说道:“这就是当年两境合一的情况吧,浮世屿和原海相隔甚远,为了阻止冰封,这是主动逼出了火种拖拽整个原海飞向浮世屿,再以自身之力强行合二为一!”
“火种……”凤九卿上前一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神鸟的火种,就是这个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给了自己无尽的生命!
这一小团火种他无法控制,也从未亲眼见过,但他无时不刻都能感受到这种温热,像源源不断的生命源泉,永不干涸。
冰封的世界忽然出现了一丝温暖,几人也仿佛置身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海中,疑惑的举头凝望,只见一只巨大的神鸟匍匐于海面,她的羽翼伸展铺在水中,凤尾的火光延绵数万里,她温柔的低头垂目,太阳般炽热的眼睛好似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从极为遥远的地方深深凝视过来。
飞渡脸色大变,脱口惊呼:“澈皇!”
话音未落,身边的云潇体力不支摔倒在地,白骨之手狠狠抓住胸口,顿时抓的自己血肉炸裂——有一种疼痛自心而来,好似要将她彻底撕碎!
“阿潇!”萧千夜大步上前,没走到云潇身边,天边又是一串火焰坠落在面前,凤姬从炽天凤凰上跳了下来,面容也是一样的惨白如死,她和玉璧中的澈皇遥遥相望,内心的波动却是难以言表,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皇鸟能主动献出火种,这种疼痛却比死亡更可怕!
而直至今日,澈皇的火种依然沉在原海深处,静静的延缓冰封之势。
“长殿下,您没事吧?”飞渡率先回神,心惊肉跳,他是溯皇亲点的辅佐之翼,但他竟然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姬!”龙吟大惊失色,脱口喝道,“小橼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没事,你回去就能见到他。”凤姬惨淡的笑了笑,摆摆手先让她安心,面冷如霜大步走向玉璧,抬起手轻轻抚摸那片火焰之羽,她的一双明眸之中,倒映着身前澈皇的火光,那是散发着炽热光焰,永生永世燃烧不止,但她还是忍着哭腔极力控制着情绪,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从您将双子火种赠与外族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您是个任性妄为之辈,但离谱到如此程度,当真让我无法置信……澈皇,我自掐断和您的联系以来已经五千多年了,您……大限将至了吗?”
“长殿下!”飞渡情不自禁的脱口,瞬间察觉到这是两代皇鸟之间的对话,又紧紧闭上嘴,双手紧握大气也不敢出。
玉璧对面的神鸟依然平静,她身上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眼神却是如冰雪一般玲珑剔透,面对指责自己的孩子,也还是淡淡回话:“我族崇尚自由,顺天命道法自然,吾虽一时肆意妄为致使双子遇险,又因冰封之灾无力脱身相助,但吾从未后悔过当年所为。”
凤姬勾了勾嘴角,在任性这一方面,她是完美继承了神鸟一族的天性,尤其是在浴火重生之后,很多事情矛盾的让她自己也倍感烦躁。
澈皇将目光转至云潇,混血的身体在感受这份痛苦之后无力的瘫软在地,连瞳孔都变得有些涣散无神,她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凤九卿,再看了看萧千夜,最后才看到那一团模糊的光晕,瞬间就从中察觉到了此生最为难忘的气息,澈皇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默然点头,幻化出人的形态。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远古灵瑞化形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但见眼前立于火光和海面之上的人影,神采飞扬熠熠生辉,和双子的容貌竟是出奇的神似,她的胸口是空的,火焰在里面跳动燃烧,帝仲静静的和她对视了一眼,那一年的一战还历历在目,但当他下意识的挽起左手衣袖想摸一摸曾经的灼伤之时,又赫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身魂尽失的死人。
澈皇一眼看穿了其中微妙的反常,淡淡脱口:“大人,多年不见,您似乎也遭逢了意想不到的变数,见到您我才明白过来,为何这次上天界会利用墟海之人探查原海,想必是为了找到我,好救您吧?”
“你知道?”帝仲一惊,看见澈皇脸上意料之中的笑意,“此番袭击之力虽是自玄冥岛而来,但其力量的根源与您类似,上天界最害怕的事情无非是失去您导致预言成真,如果火种能帮助您摆脱如今这幅无魂之身,那么再艰难的条件都有尝试的价值,双子遗落在外许久,就算能强迫其供出火种,但终焉之境仍只有吾一人能至,所以鬼王才会大费周章引双子进入墟海,逼吾现身吧?”
鬼王!帝仲用力闭眼,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身处两境交界无法脱身,否则上天界真心想对付皇鸟,仍是难上加难!
“呵……”伴随着一声轻笑,先前隐于海中那抹诡异的紫色开始往龙脊山慢慢飘来,帝仲沉吟着看着面前一点点出现的熟悉人影,纵使自身还是一团无法成型的光晕,愤怒的气息也已经按捺不住,他是本能的借助萧千夜的手瞬间握住古尘,一道锋利的黑金刀光砍落之后,整个龙脊山对半分开,鬼王沉轩轻轻一晃,和他隔山相望。
下一刻,一抹浓郁的黑席卷而来,炽天凤凰发出凄厉的警告,不等众人回神,夜王奚辉赫然现身在凤姬身侧,抬手搭在她肩头,轻呵笑起。
“你们……”帝仲暗暗惊讶两位同修一起出现在墟海之内,一语未毕,迎面又是一道赤色火光贴着鼻尖飞过!张扬又熟悉的笑声顷刻间在山间回荡而起,竟是冥王煌焰逼身而至,他手握的赤麟剑本是凤骨遗骸,此刻早已经被深沉的瘴气缠绕了几层,一步逼退帝仲,咧嘴笑道:“我听说你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想要了,那怎么能行?你喜欢谁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就是想死,也得先活过来再死在我手上!”
帝仲不得以抽身而退,煌焰!他这副执念缠身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神心入魔!
在他的前方,沉轩负手而立,面含微笑静静看着玉璧中的澈皇,当年的龙神能通过这里往返各地墟海,那这其中一定有特殊的空间之术能让他顺藤摸瓜找到原海和浮世屿的位置!
在他的左边,奚辉看似温柔的从背后将凤姬揽入怀中,眼中是多年夙愿一朝得逞的快感。
在他的右边,煌焰提着被黑雾浸染的赤麟剑,一手拎起无力动弹的云潇,挑衅般的吹了一口气。
“住手!”帝仲厉声呵斥,身体的控制权却在这一刻被萧千夜强行夺走,煌焰眼皮微抬,惊讶于一段时间不见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极其危险,但他似乎是被凶兽的本能影响,出手的动作杂乱无章,只是力道奇重无比让他单手难以维持,顿时就对他来了兴趣,煌焰随手丢开云潇,迎面还击!
:颠倒黑白
古尘和赤麟第一次碰撞之后,龙脊山扛不住这般剧烈的神力震动,再度裂开一条东西走向的深渊,顿时整座山体一分为四,下方极渊处的海水受其影响倒灌而入,如巨兽的嘶吼响彻天野。
煌焰心中震撼,丝毫也不掩饰脸上的狂喜,初次在帝都秋选遇见他,他虽剑技惊人,但毕竟是凡人之力无力抗天,后来他被帝仲的气息吸引一路追至东冥深处,再相见他也只是欣喜曾经的对手终于苏醒,对和他共存的萧千夜倒也没有太过关心,这次他从沉轩口中得知复生之法,依照计划顺利潜入墟海迫使皇鸟通过玉璧现身,而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已经变得如此棘手!
他方才手中所用刀法名为“六式”,原本是可以在上天界神力带动下爆发出巨大的威力,但他本人毕竟只有帝仲三分之一的力量,出手也远不如同修当年锋芒毕露。
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眼前的萧千夜体态上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在凶兽本能的加持下,让纯粹的六式以更加霸道蛮横的方式砍落。
煌焰咧嘴大笑,胸中却涌动着一种极端的兴奋,自从帝仲莫名消失,这么多年他百无聊赖难逢对手,如今竟然在一个混合凶兽之血的人类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快感!但是他兴致越高,越觉得手中的赤麟剑在限制自己的力量,顿时一股莫名的烦躁爬上眉梢,煌焰一瞬间变脸阴郁的盯着手中长剑,瘴气继续加深,让原本赤色的剑刃变得漆黑如墨。
萧千夜也在激战之际失去理智,全身热血沸腾,冰凉的身体慢慢透出血色红晕,帝仲心知这是穷奇本性,会在煌焰的不断逼迫下越来越丧失理性,再看昔日好友手中那柄让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的长剑,不安的预感填满心头,他本已是神识受损强行苏醒,这会顾不得自身糟糕的状态纵身掠入战局,顿时龙脊山上风云变色险象迭生,就连对面的沉轩也忍不住蹙眉望过来,面含一缕担心在犹豫该不该出手阻止。
赤麟剑的状态明显不对劲,那是被煌焰强行束缚本心,逼着神器服从于自己。
煌焰的情绪一直不稳定,虽然看起来只是每日在极昼殿打盹,但是每次有外敌试图闯入,他都会眼露凶光斩尽杀绝。
那不像是传说中“神”该有的状态,反而更像是某种让人恐惧的“魔”。
神。魔?
沉轩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真的把上天界视为“神”了?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得到了神的力量,仅此而已。
他暗自沉思了片刻,忽然抬起目光迟疑的望向玉璧之后依然镇定如初的澈皇,心中难免有些奇怪——赤麟剑是终焉之境凤骨遗骸所化,应该和浮世屿的皇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
“呵,我就说带上他一定会惹麻烦吧?”奚辉无奈的看着煌焰,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声,凤姬想从他的魂体中挣脱,但一出手就察觉到今非昔比,东冥、阳川的封印先后破坏,夜王的力量也在慢慢回归,此时的他和碧落海那个他已经判若两人,竟真的隐隐有了当年不可一世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