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坚硬的海魂石,像个密不透风的棺材,压抑非常。
岑青,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苏醒过来看到的人,竟然会是岑青。
他在睁眼的一瞬,看见岑青用手整理着头发,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快速止住了自己的伤势,然后脱口喊出了一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的称谓——“太子殿下”。
他晃了一会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就是这个女人口中的“太子殿下”。
确实,那一年见到岑青的时候,他还只是皇太子而已,他一早就知道父皇有意收服白教,于是提前让风魔的人前去协商,谁料数百年稳如磐石的白教根本没有把他的忠告放在眼里,毫无余地的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本着他的性子原本是不会再次抛出橄榄枝,但是白教独有的术法实在太重要了,这才让身为皇太子的他亲自涉险又跑了一趟,但……还是一样的结果。
明溪的双手握紧,眼中闪过雪亮的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听劝导致白教覆灭的女人,慢慢勾出一抹冷笑,岑青察觉到那抹笑,却是毫不在意的抬了一下眼,端庄温和的面庞看不出有任何芥蒂,淡淡说道:“您身上的两处刀伤虽然都只伤及皮肉,但太子殿下体质偏弱,还是要小心一些,我已经为您止住了血,可别乱动了。”
明溪蹙了一下眉,半晌才冷定的提醒:“岑青,我早就不是皇太子了。”
岑青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用手绞着头发,战战兢兢的道:“哦……我、我都忘了您现在已经是陛下了,我在山中隐居久了,其实外头的事也都听族人提起过,就是不长记性老是记不住,您别介意。”
“呵……”明溪轻笑了一下,态度反而好转了不少,淡淡回道:“你不是记性不好,只是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岑青顿了顿,点头低语:“我听说了很多事情,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一直隐姓埋名没有露面,这次六樗山遭逢意外之后,引游人大幅入侵,山里面好多异族躲避不及被他们抓走了,大家都很着急,可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好在赤晴找到了我,跟我说您有意借机铲除五蛇,整顿阳川,所以我就让同伴假扮引游人把我伪装成食材送进来,也好查探一下被抓走的人都去了哪。”
明溪目中的瞳孔骤然缩紧,有些许佩服这个孤身涉险的女人,又转头看着面前厚厚的海魂石大门,蹙眉问道:“这种石材是碧落海下独产,因其质地坚硬无比,早就被用于各地大牢使用,你一个人闯进来救人,就不怕连自己也一起栽在这里?”
岑青捂着嘴笑了,调皮的眨眨眼睛,回道:“陛下不是也一个人来的?您如此金贵之身都敢冒险,更何况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异族人。”
明溪闭目长叹一声,笑道:“我敢来自然是外头有人接应,你呢?你该不会指望你的同伴能从柳浒手上救人吧?”
“我自己就能救自己。”岑青做了个嘘声,指了指地上终于画完的古怪图案,提醒道:“陛下当年那么想邀请我哥哥加入风魔,无非就是因为白教有着许多高深莫测的术法,无论是四大禁术,还是更为普遍一些的结界法术,但凡是白教的东西一定不简单,来,您站过来试试。”
明溪将信将疑的走过去,岑青拉住他的手,丝毫也不介意这个人是飞垣的君主,脚下的法阵扩散着静谧的青光,映照着海魂石的大门上浮现一模一样的图案,明溪好奇的看着这种陌生又神秘的术法,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在虚空中瞬移了起来,再等他定睛回神,两人出现在大门之后,面前站着的是目瞪口呆的安格!
:脱身
明溪被冰窖里的白雾呛了一下,原以为是什么迷药,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用来制造冰的干粉,那些粉末洒在地上,不过一会就生出细细的冰珠,越来越大,慢慢凝结成冰块。
“罗公子!”安格豁然回神看清眼前人,心中一喜,连忙迎过去拉着他围着上下看了看,又担心的指着他胸口那一滩血关切的问道:“这个伤要不要紧?我们还是赶紧出去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那狗日的柳浒下手也太狠了!”
“罗公子?”岑青好奇的眨眨眼睛,缓缓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安格,总觉得这身引游人的装扮有点违和,口无遮拦的问道:“陛下怎么改姓‘罗’了?”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弹,让来不及阻止的明溪尴尬的咧咧嘴,安格一时没反应过来,四人互望一眼,连萧千夜都转过身去没有答话,安格紧咬牙关,眼中的关切瞬间被警惕取代,连手也是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的匕首,脸上的肌肉抽动,显然是那声“陛下”实在太过震惊,明溪轻咳了一声,自知瞒不下去,淡淡解释道:“安格,我确实是因为一些原因隐瞒了真实身份,但你放心,安烈图是有胆识有担当之辈,以前的恩怨我不会追究。”
安格心中的怨恨仿佛要冲上头顶,难怪萧千夜会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原来眼前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禄商行的罗公子,竟然是飞垣的帝王,天尊帝?
难怪他会有所谓的“高层消息”,难怪八仙庄的时候昆鸿几人会和他一起坐着吃饭,难怪萧千夜对他的态度也微有不同,搞了半天,他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帮忙对付柳浒?
然而,安格还是疑惑的呆了一瞬,以他的身份地位下令剿灭五蛇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为何要甘愿亲身涉险?
明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这个人的身体此刻就像僵硬的石块一样,想起四年前父皇下令的剿匪行动,也是无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之前我曾收到过一份调查,说的是阳川的大牢沉沙海丢失一批危险的试体,后来我暗中派人找寻,只知道这些试体被分给了赵雅以外的其它四条地头蛇,但到底是藏在哪里始终无迹可寻,没想到柳浒的家里竟然还藏着这种隐蔽的食库,甚至用上了特制的海魂石。”
他从安格身边慢步走过去,走到冰窖的墙壁边仰头看着里面还在沉睡的无面人,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顿时一道金色的光芒从他指尖流溢而出,化成一柄小剑的模样在掌心上方旋转,黑暗的冰窖一下子亮起来,那看似微弱的光竟然能将整个食库照的通明透彻,安格深吸一口气,失神的看着那柄金色小剑,突然竟有说不出的敬畏之情,摸向腰间的手也缓缓放下。
在日冕之剑的照耀下,冰壁深处更加细小的缝隙终于也暴露在眼前,明溪对萧千夜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指着不易察觉的裂缝猜测道:“之前我和岑姑娘被关押的地方似乎是在一个密封又中空的海魂石中,海魂石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如此密封之后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但刚才岑姑娘所用的那种阵法倒是有些独特,如此一来,我想被柳浒藏起来的那些‘怪物’应该也就好找多了。”
“岑姑娘……”萧千夜先是被这三个字吸引了注意力,他撕下脸上的胡子和假眉毛,认真的看着明溪身后的女子,岑青的目光也是凛然雪亮,忽然一阵紧张暗暗绞了绞手,明溪自然是知道两人之间的过往,主动笑了笑劝道:“别这么箭弩拔张的样子,你们早就不是敌人了。”
岑青定定的看着,想起那一年惨烈的一战还是面色无华,连嘴唇也微微颤了一下才勉强展露出一个笑脸:“萧阁主好久不见了,之前陛下说起外头有人接应,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本事敢闯入柳浒的食库,但若是你,倒也不奇怪了。”
明溪快速扫了一眼各怀心思的三人,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他敲了敲冰面打断几人的思绪,慢慢将话题拉回当下:“这后面应该还有类似的海魂石密室,只要找到那几个危险的试体,再对付柳浒就无后顾之忧了。”
安格垂着脸,本来被他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搞得有些郁闷,一听见可以对付柳浒立马又打起精神,明溪偷偷笑了一下,感慨着这个沙匪还真的是一根筋,和他见惯了的那些满肚子心机鬼谋的高官权贵截然不同,倒是真心有几分喜欢这样的人,岑青左右观察了一下,日冕之剑的光泽看着十分温暖,真的是让任何蛛丝马迹都无处可藏,不过一会就又发现了三个隐蔽的密室。
明溪拖着下颚想了想,问道:“岑姑娘,刚才那种阵法是不是可以将人送到密室中去?”
岑青用手摸了摸,回道:“以前我曾听哥哥提起过,转移之阵大多数是被用在关押重要人或物的密室中,在密室的某一处刻下阵术的图案之后,只要知晓这个图案,就可以凭借转移之阵进入其中,倒也不算是特别罕见的东西,但是如果不知道相应的图案或是内部图案被毁,就必须用到白教专属的术法,也就是刚才我带着陛下出来的那种,不过这种方法很消耗灵力,我虽然不及哥哥,但也可以尽力尝试。”
她有些抱歉的笑了笑,这些年她隐居深山,也很少很少再用到白教的东西,反而是族内流传的巫医之术大有进展,明溪点点头,先是用日冕之剑的光沿着三个密室的裂缝继续深入,但很快光就被海魂石彻底阻断。
岑青暗暗惊了一下,她印象中的皇太子是个弱不禁风并且没有涉及任何武学功底的人,怎么这么久不见,这种令她有些心惊的光是怎么一回事?
安格摩拳擦掌的靠过去,主动请缨:“你们在外头等着,姑娘带我进去,要是真有什么怪物,那就趁着柳浒不在一起拧了头,断了他的后路!”
明溪咯咯笑着,摇摇头,望向萧千夜:“试体危险,还请萧阁主亲自动手吧。”
安格被他的话呛了一下,本想争执,萧千夜已经走过去,岑青紧张的看着他,那种恐惧深藏心底,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让她不经有些悲凉的一笑,转移之阵再次开启,这次的海魂石密室墙壁更加厚实,果然里面平躺着一个沉睡着的“人”,萧千夜小心的走过去,掀开衣领就看到了脖子上的数字标志,是编号“一三九”,顿时想起曾在缚王水狱见到的那一百具棺材,萧千夜暗暗吃惊,这个编号已经非常靠前了,如果他苏醒,又会给满目疮痍的阳川带来何等难以想象的灾难?
岑青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不敢作声,萧千夜揭开胸口按了下去,试体的心跳很慢,体温也很低,但的确还活着,是靠特殊的药物保持这种沉眠状态,他不敢大意,默默示意岑青转过身不要看,并掌成刀直接切开胸膛击碎心脏,最后才用战神之力无声无息搅断试体全身经脉和血管。
岑青紧闭着眼睛,闻着身后弥漫而来的血腥味,直到萧千夜抖去手上的污血回到她身边,两人才重复之前的动作一直将三个试体全部消灭。
两人再次回到冰窖中,都是不约而同的垂目叹了口气,看着极为疲惫。
萧千夜似乎有些出神,面色慢慢沉静下来,终于明白为何明溪要大费周章的亲自涉险,失控状态的试体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破坏羽都的大牢天之涯,但沉睡状态的试体就如板上鱼肉会被人轻易宰割,眼下不费一兵一卒断了柳浒最大的助力,也让遭受碎裂破坏的川不至于雪上加霜。
身为君主,他无疑是合格的,若是换成先帝,只怕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让整个阳川陪葬也不会轻易涉险吧?
明溪满意的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镇定和狠辣,低语:“剩下就只有地头蛇柳浒了。”
“嗯!”安格比他们兴奋的多,一双明亮的眼眸飞扬起一抹凛冽,嘀咕道:“有这位姑娘在,我们也没必要拆了整个食库就能出去了,柳浒是因为嫉妒我俩抓了罗公子这么罕见的人才会打开食库想冻死我们,哈哈,让他自作聪明反而被我们直接抄了老底!快活,真快活,罗……”
他兴致勃勃的说着话,一转身才想起来这家伙根本不是“罗公子”,立即尴尬的闭了嘴,明溪笑眯眯的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淡淡回道:“放心,等抓到柳浒,你想拧下他的头给你哥嫂出气我也不拦着。”
“走吧。”萧千夜无意识的抬手按住胸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徒手挖心的举动让他多有不适,这会隐隐的心悸又开始阵痛起来,岑青凝视他片刻,本已经开始在地上画着阵法图案,这会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对他伸出手:“萧阁主看着不舒服,若是不介意可愿意让我看一看?”
萧千夜奇怪的看着她,毕竟以前是有着不小的过节,眼下对着那只友好伸出的手,他也有几分迟疑,似乎在分辨她的语气里有多少真心,岑青面色微沉,反而有些动气:“若是实在不想领情,我也不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