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2/2)

破旧的房屋经不起这般折腾,整个屋顶都已经向下塌陷,南靖一只手护着云潇,肩背因躲闪不及被重重砸伤,罗刹鬼在地面哀嚎着挣扎,又被一刀砍断身体,才慢慢消停下去,失去气息。

“阿潇,南靖……”萧千夜奋力将雪罗刹挑开,南靖眉头紧蹙,一只手被砸伤无法动弹,双臂被震得脱了臼,面色在雪夜中更显青紫,萧千夜连忙搀扶着他坐到旁边,低道,“你受伤了,可有带随身的药物?”

南靖忍着疼摇摇头,指了指云潇,因为他的保护,破碎的瓦砾砖石其实并没伤到沉睡中的女子,只是在罗刹鬼被击杀的一瞬间横飞的血渍溅到了如冰的脸上,萧千夜的眼眸被这一抹淡淡的血色刺激,几乎是颤抖的扑过去,极为小心轻缓的抬手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皮肤上的血很容易就能被拭去,但他心头那一抹血却越演越烈,自己好不容易才把阿潇从暗无天日的荒漠中找回来,好不容易才为她洗去满身的血污,如今这群畜生,这群该死的畜生竟然又让她沾染上这种恶心的血污!

黑棺,大漠,血一样的勾月,苍白,死寂,宛如睡去的女子。

那一夜的惨烈在眼前反复重演,像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在不停嘲讽他的无能。

“少阁主?”南靖发现眼前人的面色是在一刹那变得宛如恶魔,那样的怒火让他面目狰狞,整个手背青筋暴起,他看似冷定的沉默着,实际手臂已经不受控制的将古尘再度挥起,那道耀眼的金光将漆黑的血液照的如同白昼,二十米高的雪罗刹被刀风卷起重重的砸进村中,又被无数道肉眼无法看清的刀刃直接撕扯成碎片,南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少阁主诛魔不是第一次,但将魔物如此碎尸万段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是在无意识的做完手里的动作之后,近乎崩溃的捂住嘴,胸腔涌出一股剧烈的干呕,迫使他摇摇晃晃的往后退了两步,又逼着自己挺直后背,默默俯身将废墟里的云潇抱起走到一旁。

“少阁主……”南靖继续喊了他一声,但他好像完全就听不进去,眼神中既有无助和茫然,又始终凝聚着一抹散不去的坚定,巨大的响动也惊动了外围驻营的战士,南靖连忙站起来往外走去,就在他离开破旧房屋的一刹那,只见萧千夜带着云潇宛如一粒雪色流星,瞬间就在他眼前光化消失。

“南副将!”队员匆忙赶到,手里的晶石灯将整个废弃的村落照的宛如白昼,南靖深吸一口气,这个平静的小村落眼下一片血迹斑驳,雪罗刹的碎片杂乱的撒在地上,腥臭味被冷风一吹扑鼻而来,而零零散散的泛着荧光的蓝色血迹此刻也呈现出诡异的恐怖,南靖轻轻捏了捏破碎的肩胛骨,最终也只是慢慢嘱咐道:“三只魔物都已经解决了,等天亮之后再带队仔细检查吧。”

“三只?”队员惊讶的合不拢嘴,南靖也不想多做解释,他仰起头默默看了一眼两人消失的地方,总觉得心中某个地方泛起无名的哀伤。

那个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少阁主看她的眼神那般凄凉,好像连灵魂都跟着那具苍白如冰的身体一起,被冰封在了再也无法解冻的深渊中。

一路往冰河之源继续前行,暴风雪越下越大,也让身体和精神双重濒临崩溃的旅人更加举步维艰,恍惚中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红光,像一根细细的线钻入他的胸膛,瞬间就在冰天雪地里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萧千夜骤然顿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怀中的云潇,她还是静静闭着眼,头轻轻依靠着他,也让他痛苦悔恨的心,一点点恢复平静。

雪已经是像冰雹一样砸落在高原上,越接近冰河之源,周围越出现巨大的冰川,他在冰川中的雪洞里停下脚步,抖了抖满身的雪珠,靠着冰层缓了口气,已经不能再继续赶路了,雪原的夜风不仅让他举步维艰,也让怀中女子的脸庞上一度附上冰霜,他让云潇枕在自己膝上,看着外面肆虐的暴风雪,忽然自言自语的说道:“阿潇,你冷不冷?昆仑有时候也会下这么大的雪,我一直术法就学得不好,御寒的心法也总是不管用,可你还总是喜欢缠着我去玩雪。”

雪洞里安安静静,只要他不说话,立即一片死寂,萧千夜也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哄一个熟睡的孩子,继续说道:“我的剑灵已经出过鞘了,我答应了师父出剑就会回去向他老人家认错,等你醒了,你陪我一起好不好?要不然我惹他生气,又要挨骂。”

他一边呢喃,一边脸色浮现出久违的笑容,淡淡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总是不好好练剑,我挨过很多训斥,你要是真的那么不喜欢练剑,以后就别练算了。”

话到这里,他忽然低头认真的看着云潇,抿了抿嘴,许久才露出一抹苦笑,轻轻捏着她鼻尖自嘲道:“你到底喜欢做什么事情呢?原来这么久以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东西,阿潇,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了解你?等你醒了,能不能告诉我这些……”

没人能回应他的疑问,就连他自己,也终于长久的沉默下去。

风雪中似乎传来一声淡淡的轻笑,萧千夜凝视着洞口,沉思许久终于抬高语气,问道:“阁下跟了我一路,外面那么大的风雪,真的不进来避一避吗?”

外头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惊了一下,风雪中荡起一抹艳丽的火光,在他踏入雪洞的一瞬间也让周围的温度骤然变得温暖,萧千夜只是平静的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不速之客,他看着很年轻,穿着一袭和气质截然相反的红衣,但那双含着火焰的双瞳无疑也在说明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他咧嘴笑了笑,却在靠近两人五步开外的距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恭敬的礼。

萧千夜轻抚着云潇,知道这个礼的对象,不是自己。

“在下飞鸢,原是奉命而来,接小殿下回浮世屿。”他开口的语调也只是波澜不惊的,和上次的飞渡不同,这个人显然是温润如玉的,举止之间竟是淡泊宁静,萧千夜眉峰一紧,连带着手也无意识的用力护住怀中的人,飞鸢见他瞬间紧张的模样,轻呵笑道,“萧阁主不必担心,我要想带小殿下走,一早就该下手了,想必我真心要抢,您也拦不住。”

“可你没有恶意,否则我也不会放任你一直跟着。”萧千夜在说话的瞬间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似是承受了相当的压力,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刚才在那个村子里,要不是你出手拦了一下砸落的屋顶,南靖那只手就保不住了,阿潇也会受伤,你从大漠就跟着我,能跟上光化之术的速度,也只可能是浮世屿来的神鸟一族了。”

“我本是奉命而来,接小殿下回浮世屿。”飞鸢机械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忽然自己也摇摇头笑起来,在他身边坐下,手心拖着一团火焰取暖,又道,“澈皇感应到火种熄灭,沉思许久,终是命我过来接她回去,自我族诞生以来,她是第二位逝去的皇鸟,澈皇说了,将双子遗留在外是一时任性,但无论如何,也该让迷失在外面的孩子长眠故土,所以……我来了。”

他感慨着叹了口气,回忆着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又轻轻闭眼:“我其实几个月前就已经到飞垣了,但是火种熄灭之后我也无法找到小殿下的踪迹,只是看你们一群人在大漠上漫无目的的挖掘,于是便在旁边等着,其实我也帮着找了很久,可惜那东西不是火焰能焚毁的,我也只能费时费力的想办法提示附近的军队,直到那一天,看见你抱着小殿下走出来。”

提到那一天,飞鸢的脸色也是豁然苍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那时候我本想出手将她带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犹豫了。”

萧千夜一直静静听着,只觉全身发冷,连神鸟的火焰也无法温暖分毫,飞鸢顿了顿,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一贯不喜欢人类,也根本不信任人类,可那时候看见你的样子,我却犹豫了,我若将小殿下带回去,她或许是可以长眠在故土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但我始终觉得不能这么做,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阻止我,我是奉命来的,可我违背了澈皇的命令,只是一路跟着你,想看看你到底要求做什么事情。”

“她会醒来的。”萧千夜却没有多做任何解释,只是出乎意料的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你别带走她。”

飞鸢抿了抿嘴,这样的说辞显然没有任何说服力,却真的让他心中动容,凝视着云潇苍白的脸,默默说道:“我不会带走她的,哪怕是澈皇怪罪下来,我也不会带走她的,但这不是为了你……萧阁主,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而这股力量的来源,正是出自你怀中的小殿下。”

萧千夜呆了一瞬,用力咬住嘴唇,这猝及不妨的温柔像一座高山压顶而来,将他的心冲击得粉碎。

飞鸢的眼神是神鸟族一贯的纯澈,低声嘱咐道:“所以也请您照顾好小殿下,否则,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走。”

:冰河之源

两人同时抬眼互换了眼神,然后同时低头望向云潇,萧千夜终是苦笑着说道:“若真有那一天,你就带她回去吧,阿潇,我这么说你肯定要生气吧,可我宁可你发脾气,也不想你再受伤了。”

怀中的人依旧如初,飞鸢静默着坐在他旁边,其实在看到小殿下满身血污被找回来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恨不得立即出手将她夺回,神鸟一族崇尚天性自由,所以即便双子遗失在外数万年,只要澈皇不开口,他们也从未动过找寻的念头,然而这一次,当飞渡带着重伤昏迷的长殿下回到浮世屿之时,所有的同族都震惊了,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坐拥皇鸟火种的双子究竟遇到了怎样恐怖的对手,就连澈皇都无法治愈那般沉重的伤。

这么多年以来,作为初代溯皇亲封的两名辅翼之一,他和飞渡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如果最初澈皇是让他前来寻找失落的双子,或许手段强硬的他早就强行带回去了,也就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幅惨烈的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顺应天命吧……可熄灭了火种的小殿下,真的还有再次苏醒的那一天吗?

浮世屿至今仍在被不明的力量持续进攻,处在两境交界的澈皇也越来越衰弱,如果长殿下重伤无法愈合,小殿下又一直沉睡不醒,那么失去皇鸟庇佑的浮世屿,又将迎来怎样的未来?

他几乎不敢去想象结果,随遇而安,不争不抢,一贯顺应天命的神鸟一族,第一次感到了天命的无常。

许久,飞鸢的脑中罕见的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忽然脱口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吗?你不辞辛苦从大漠赶到雪原,又到底是要做什么?”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将事情的始末如实告知,飞鸢先是冷定的听着,越听神色越惊讶,听到最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跳起来,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雪洞外,好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还能感受到冰河之源下方汹涌的灵凤之力,低声呢喃道:“你是说小殿下身上的火种还有温度?这、这怎么可能……皇鸟的火种一脉相呈,连澈皇都无法感觉到火种的存在,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收回目光,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神鸟,虽然得到溯皇的钦点成为辅佐之翼,但本质上和真正的皇鸟仍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慢慢走上前,在云潇身前屏息凝神,他是臣子,本不该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可他还是用力咬牙伸手将云潇右手的衣袖掀起,她的手心、手腕、手肘三处被洞穿,虽然早就没有血可以流出,但是真的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温暖萦绕不散。

“溯皇!”一瞬间就意识到这股力量源自何处,飞鸢几乎是惊呼脱口,颤颤伸手在对方心口处查看,真的有温度……熄灭的火种,竟然真的有温度!

飞鸢惊喜的抬头望向萧千夜,那个人依然只是神情恍惚,轻轻抱着她,低道:“你要是真想帮忙,就帮我在冰河之源守着她吧,虽然我也和南靖提过这事,可毕竟眼下军阁人手匮乏,真的出现凶狠的魔物他们自己也会有危险,冰河之源以前是凤姬休息的地方,我听说她在水下创立了一个结界,我想先把阿潇安置在那里,然后就回去大漠去找那个东西。”

“好。”飞鸢一口应下来,忽然间有一种奇特的冲动,这一次他不想再顺应天命,而是想要力挽狂澜。

天终于亮起来,萧千夜仍是小心的抱起云潇,将她的衣领拉紧,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绕过几座巨大的冰川,眼前的雪原终于变得平坦起来,有了飞鸢同行,肆虐的风雪被阻断在三步以外,也让他们的脚步更加轻快,冰河的源头一片晶莹,远远望去就像是无数散落在镜面上的白珍珠,即使在没有日光的阴天也闪烁出璀璨的光泽。

“这里就是长殿下以前休息的地方?”飞鸢往前走了几步,有些难以想象自己看到的画面,在他视线的尽头处有一条平缓的小溪流,而在这条溪流的两侧则是散布的小型湖泊,谁能想到纵横伽罗的那条冰河,它的源头竟然只是这么小水流这么轻缓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