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也摸不到,那片窒息的火光里只有炽热,让他冰凉的躯体也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不退反进,整个人都要被火舌彻底吞没之际,帝仲不得不一把拎住他的肩膀强行往后方安全的地方挪了几步,特殊的共存之下,帝仲的神色略显痛苦,当年和澈皇一战,他只是被火焰灼烧伤到一点手腕的皮肤,那道伤口持续万年不曾愈合,而现在这个人差一点全身都被烧伤,若是再不阻止,只怕没等到潇儿恢复,他自己就要先死在火中!
“放手……你放手!”萧千夜的瞳孔映着火光,烈火烧去云潇的身体,也烧去他最后的理智,被骗了?还是中途出了什么差池?就算她永远醒不过来,好歹也还能静静的留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那具冰凉的身体也被烈火吞噬再无一点踪迹,他真的只能彻底失去她,连最后的念想也无法挽留吗?
在混乱中,他被人轻轻拉住手腕,阻止他奋不顾身的跳入火种中,萧千夜愤怒的甩开这只手,绝望的吼道:“你放手!放手,放……”
话音未落,最后一个字被硬生生吞回腹中,他本是暴跳如雷的甩开一直拉住自己的手,下一瞬间本能的将那只手又拉了回来,耳边传来熟悉的轻笑声,是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从火光里翩然而出,火焰在她背后如一对明亮的羽翼,然后一点点收缩钻入胸口的火种,云潇轻轻舒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对他笑了笑:“好好好,我放手就是了。”
他呆在原地,半晌无法思考,下意识的伸出颤抖的手,又在即将触碰到脸颊的瞬间触电般的收回。
:重生
借着他失魂落魄的刹那,云潇也在好奇的打量着“自己”,她似乎是在一片冰冷死寂的世界里一个人默默走了好久,无论从哪个方向往前走,都只是无穷无尽的虚无,她想发出声音呼唤身边的人,但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的声音都被悄然压下,她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胸口纵横交错的十字剑伤,看着血液从那个伤口中源源不断的流走,来自白教的禁术死死束缚着这具身体,让仅剩的那一点温度也被笼罩在阴霾之中,始终无法再度复苏。
她在这样无助的世界里清楚的回忆起一切,那个昏暗的黑棺,那个疯子一般扑在她身上的人,还有最后毫不留情致命的两剑,她似乎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是光线、声音和温度都在一点点消失,明知一睡下去或许就是真正的死亡,可人类脆弱的身体并不是单靠意志力就能逆转生死的,她看着自己一点点失去心跳,慢慢的停下呼吸,就连身上仅存的温热,也在无边的黑暗中彻底冰凉。
死亡……那就是死亡真正的感觉吧,就在她精疲力竭想要放弃的时候,右手上萦绕不散的温暖像一汪清泉护着身体,她动不了,只能在这样无声的守护下沉沉睡去,也不知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这样的日子到底过去了多久无法细算,直到某一天熟悉的刀气劈开冰冷的世界,她隔着看不见的屏障看着从小就喜欢的人跪倒在“自己”身前,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掩面痛哭,他是那样疲惫,整个人的精神都在一瞬间绝望而崩溃,脱下白袍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入怀中,那般轻柔仔细,她终于离开了死寂的世界,感觉到久违的阳光照在脸上,虽然无法感觉到一丝温暖,却还是让她心中荡起涟漪。
然后,在某个简单的帐篷里,他用干净的毛巾沾着清水,一点点擦去自己身上的血污,受到血咒的影响,她整个人就好似一尊玉雕没有丝毫血色,只是皮肤上黏着的血污极难清洗,她看着清水一盆盆换进来,不知道换到第几盆的时候才终于看不见血色,他是个从来不会照顾人的男人,笨手笨脚的给她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俯身低头在额头淡淡一吻,好像只是在照顾一个熟睡中的孩子。
再往后,她靠在那个人的胸膛上,从炎热的大漠辗转来到雪原,最终来到这片残留着灵凤之息的墓园里,他郑重的和自己告别,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但即使她担心的想要伸手挽留,沉睡不醒的身体却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或许是凤姬姐姐留下的力量真的起到了什么作用,隔着白教的雪湖,她终于能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但也只能维持短短的一瞬,就再次陷入死寂。
直到片刻之前,即将彻底湮灭的火种被来自日神的生命之力点燃,又在月神的守护之下重新复苏,她呆呆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烈火中被烧去形骸,从皮肤到头发一点点焚毁,心中忽然有种难以描述的哀痛,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自己”,却惊讶的瞥见“手”是一只翅膀的状态,明艳的火焰熊熊灼烧。
那一刻她清楚的意识到,属于“人”的自己已经被火种彻底的烧毁,她从混血的束缚中挣脱,终于恢复到了让所有人都要礼让三分的皇鸟原身。
即使是那样的不舍,她还是默默看着那具身体一点点消失,再抬手按住胸口,纵横交错的剑伤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明艳的火,伤痕、疼痛也伴随着一起消失,可明明身体已经浴火重生,内心仍是一片荒芜。
耳边是那个疯子萦绕不散的低笑,带着“不讲道理的恨”,想要将她撕成碎片,那样的屈辱并没有随着逝去的身体一并消失,而是宛如魔咒刺入心扉,一阵钻心的疼。
云潇的眼眸骤然一寒,在情绪的影响下火焰开始出现危险的色泽,那个人应该还活着,虽然无法知道这期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定还活着!不能放过他……终有一天,自己也要将这种恨如数还给他!
微微失神之际,她看见萧千夜失控的扑向火焰,整个人映着火光被皇鸟的火种一瞬撕裂出恐怖的伤口,忽然好似恢复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情不自禁的转身,翅膀也在这一刻本能的恢复成手,她想将那个不顾一切扑向烈火的人拉回身边,又被他歇斯底里的甩开手,然后冲着自己绝望的低嚎:“你放手!放手,放……”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那个人震惊失措的呆在原地,到现在还在直勾勾的看着她,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穿过萧千夜,落在他身后淡淡的白影上,帝仲缓缓松了口气,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悄然散去了残影的形态,在持续大半年的心事终于尘埃落定之后,即使是曾经叱咤天下的上天界战神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以神力让共存状态的萧千夜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淡淡低语:“醒醒,别发呆了……”
“阿潇……”萧千夜这才猛然回神,不知是惊是喜,她勾着淡淡的笑,好像对“生前”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那样清澈的笑容也让他一句话都不敢多提,眼见着面前的女子原地转了两圈,掩饰下心中所有的情绪,故作好奇的看着自己穿着的那身暖和的白色棉衣,像从前一般对着他笑颜如花的眨眨眼睛,问道:“这是你给我买的衣服?”
他只能傻乎乎的站着点头,那确实是在奔赴雪原之前,自己特意在大湮城中买的冬衣,知道她喜欢红梅盛景,还特意挑选了带着梅花绣的款式,云潇似乎想起来什么特别的东西,眉间神色一变在怀中摸索起来,其实恢复原身之后,现在的身体对她而言还是极为陌生的,就连五指的感触都时不时都会让她产生翅膀的错觉,终于,她目光一亮,小心的摸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像捧着无上珍贵的至宝低声说道:“这也是你给我求的吧?”
他依然只是点了点头,那时候的他像个行尸走肉的机械,路过某一处摊子的时候被上面琳琅满目的平安符吸引,鬼使神差之下就取了两个带回来,一个给了大哥,另一个则放在了云潇身上。
“谢谢,我会好好保管的。”云潇将平安符收回怀中,殊不料着简短的一句话刺中他的心,萧千夜的神色一瞬间灰暗无神,咬着唇自责的低道,“我没保护好你,我自己都没办法保护好你,却还寄希望在这种东西身上,阿潇,对不起,对不起……你跟着我一天的安稳生活都没有,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让你……”
一瞬间心底抹不去的伤痛被再次撕开,萧千夜按着胸膛喘息着退了一步,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云潇的眼睛,她应该不是不记得了吧,只是她那般的性子,必是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展露出一丝痛苦吧,她自小就是那样不顾世俗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缠着他,莫名其妙的对他好,那样的奋不顾身,好的让他难以置信。
当她隔着八年的时光出现在北岸城的时候,他都还在犹豫着该不该让人知晓她的存在,他是那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完全配不上云潇如此生死相随相濡以沫。
恍惚中,他有了短暂的走神,余光却瞥见云潇往前靠了一步,伸出双手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抱住他,而是默默看着他好一会,咬紧了嘴角,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般压低语调倾诉道:“我好害怕,那天在黑棺里,我身上束缚着血咒和骨咒,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走了,也知道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千夜,我真的好害怕……”
话音未落,萧千夜一步上前用力将她揽入怀中,这般明艳动人的女子一瞬间颤抖,放下强行装出来的无畏,无法自制的哭泣起来:“好疼,他活生生剥下自己的肋骨,就只为了置我于死地,好疼,真的好疼,我只能看着血在禁术的力量下一点点从身体里流走,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时候我好后悔,娘、师父,还有师兄,他们总是教导我要好好练剑保护自己,可我总是那么任性,这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阿潇……”他不知所措的抱着云潇,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有某种坚定一点点凝聚,紧紧的用力,一字一顿念道,“没事了,没事了。”
“嗯。”云潇缓缓抬头,眼角的泪里闪烁着让他迷离的光晕,却是一瞬间扬起熟悉的笑容,终于反手将他拦腰抱住,安慰道,“没事了。”
两人紧紧相拥,都不再说话,萧千夜默默咬了一下嘴唇,心中百感交集——没事了……当这呢喃一样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的时候,好像也只是一种无力的安抚,但同样的话从云潇口中再度重复,就赫然带上了让人振奋的力量,原来直到这一刻,历经死亡的她仍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会在这种绝望无助的境地下支撑着自己,明明她才是风浪中心被伤的最深的人,却还再以这种温柔的方式,默默安慰着自己。
云潇只是淡淡笑着,牵起他的手并肩墓地外走去,边走边道:“你先出等我一会。”
萧千夜迟疑的看着她,问道:“那你呢?”
她伸出一只手放在唇心,另一只手将他推出结界,隔着水光神秘的低道:“飞鸢也在外面吧,我好像能想起来他们了,既然恢复了,有些事情总不能不管不问,你上去等我,我一会就来。”
话音刚落,再转身之时云潇已经收起了全部的笑容,像换了个人一般沿着白骨走回墓园深处,火焰在身边飞扬,如羽毛一般落在她的指尖,火光稍稍一晃,连带着语气变得冷漠如霜,念着浮世屿辅翼的名字,低喝:“飞鸢。”
:分道扬镳
“在。”伴随着她的低语,飞鸢是以火焰的姿态一瞬间出现在她身边,单膝跪地恭敬的低头垂目,云潇坐在白骨堆上,一只手扶着灵凤遗骸,一个字一个字的询问道:“凤姬姐姐伤势如何了?”
飞鸢心中惊诧,他是历经两代皇鸟的辅翼,却在新一代皇鸟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逼人的压迫,不敢隐瞒:“在属下奉命前来找寻您之前,受到双子火种熄灭的影响,尚未苏醒。”
她肩背微微一颤,手指慢慢握紧,面无表情继续问道:“澈皇情况如何?”
“受困于两境交界,无法脱身,眼下针对浮世屿的不明力量攻击仍在继续,并且大有变强的架势,属下担心……澈皇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玄冥岛和蛟龙族?”
飞鸢顿了顿,面露担忧:“蛟龙族近期举止反常,一反之前隐匿之状,甚至公然现身针对您,恐怕是真的得到了他人相助,要和浮世屿彻底宣战了。”
“知道了。”云潇摆摆手,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却让飞鸢心底陡然产生一股寒意,他和小殿下并不相识,只是从同族飞渡的口中略微听闻过一些,可眼前这个人丝毫没有他口中天真浪漫的模样,反而是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她慢慢站起来,似乎是准备离开墓地,结界外的河水混合着蛟龙之血,她只是瞥了一眼,抬手掌下迸出一道火光,一瞬就让猩红的河水恢复清澈。
飞鸢紧张的咽了口沫,她苏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结界外围焦急的等候,也曾隔着远远的距离见她依靠在那个人胸膛上低低啜泣——是装出来的吗?这个从火焰中复生的小殿下,真的还是从前那个女人吗?
猛然间想起长殿下凤姬的一些传闻,飞鸢只感觉微微一震,有些失神的看着脚下森森白骨,长殿下被关在鸟笼中很多很多年,但仍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直到被百万恶灵啃食,再从火焰中涅槃重生,她在恢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毫不留情的斩杀了自己的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