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2/2)

萧千夜顺从的睁开眼睛,发现这么一会会的时间,两人已经来到一处花园后院,因为是冬季,满院的白梅香扑鼻而来,但是从脚下零散的花瓣来看,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理过了。

“叶家?”萧千夜一惊,羽都虽然距离帝都城并不远,但是这么一瞬间无声无息的来到叶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云潇冲着他神秘的做了个嘘声,小声的说道:“刚才在城外我看见好多军阁的人,不知道是发生什么冲突了,不过也亏得那边起了事端,才让我偷偷的飞进来没有被人察觉,不知道卓凡在不在家里,忽然跑来会不会吓着他们?”

萧千夜谨慎的扫了一眼四周,早就听说叶家是遣散了下人闭门谢客,从眼下庭院的状态来看多半是真的了,他如果使用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入城还会被星罗湖下的金线察觉,没想到云潇竟能这么快带着他一起回来!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还是和我一起去找夫人和卓凡?”云潇一边说话一边走过花园中的石桥,水池已经有些脏了,她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种着不少荷花,明戚夫人笑呵呵的说那是祭星宫研究出来的全新品种,可以不分冬暖夏凉全年盛开,可如今那些红彤彤的花似乎也随着这家逐渐死气沉沉的大宅院变的枯萎下去,她越想心越急,凭着上次的记忆往叶雪的闺房找去。

萧千夜紧跟着她,这般诡异的气氛让他一步都不敢远离云潇,好像担心一眨眼这个人又会忽然消失在眼前。

其实自从右大臣叶镇开病逝,叶家就已经出现了日薄西山的景象,对比一边是权倾朝野的高成川,另一边是如日中天的公孙家,同为三权贵之一的叶家真心的举步维艰,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明戚夫人那样要强不服输的性子,一个女人家真的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族,叶小姐会和公孙晏定下亲事,除了阿雪本人对那家伙情有独钟以外,政治联姻原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要不是公孙晏意外喜欢上自己亲手杀死的蝶谷谷主,恐怕这一桩婚姻也会成为帝都城男才女貌的美谈吧?

不喜欢也不拒绝,就那样以荼蘼香薰让阿雪患上嗜睡症,也让这桩婚事一拖再拖,直到真相大白之日,明戚夫人也不敢得罪自己的晚辈公孙晏,只能委曲求全找借口解除婚约。

萧千夜沉沉的叹了口气,帝都城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还是了解一些的,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目的,斡旋着、算计着,只要身处其中,必不可能独善其身。

叶雪的房间是微微敞开的,有浓郁的药香味远远的扑鼻而来,云潇心下一沉,这不就是之前公孙晏用的那种荼蘼香薰!怎么好端端的又给点上了?

她连忙加快脚步靠过去,隔着门缝,只见昏暗的房间里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在烛光的照耀下整个房间烟雾缭绕的,她将门稍稍拉开想让这股呛人的香薰味散去一些,不料立即就从里面冲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一把按住她的手厉声呵斥:“你干什么!别开门!阿雪睡着呢,现在外面这么冷的天,你是想让风吹进来冻着小姐吗!哪里来的死丫头这么不长眼睛,滚,都滚!滚出去!”

明戚夫人骂骂咧咧的用力推开她,无双失焦的双目根本一秒也没有抬头,云潇焦急的拉住她的手,认真的说道:“夫人,我是云潇啊,您看看我,我是来看您的。”

“云潇……”似乎是被这两字吸引了注意力,明戚夫人这才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也让云潇心中抽搐着疼痛起来,不到一年时间而已,当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女家主变得宛如老叟,一直精致保养的皮肤迅速衰老出现深深的皱纹,就连头发也早早的染成花白色,明戚夫人颤颤的抬手拂过云潇的脸颊,嘴巴张了张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终于哽咽着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泪。

“夫人,您先坐下休息。”云潇见状连忙搀扶着她往房间内走去,屋内的摆设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烧着荼蘼香薰的药炉增加到了几十个,密密麻麻从桌子、椅子甚至摆到了地上,萧千夜也紧跟着两人一起入内,这般呛人的气味熏得他忍不住重重咳了几下,明戚夫人恍若失神的望着他,好一会才想起他是什么人,但脸上的神色却也只是淡淡的,没有丝毫变化。

房间的最里面,叶雪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的方法,看起来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

萧千夜和云潇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明戚夫人呆了一会,忽然咧着嘴奇怪的笑了笑,像变了个人一样拉着云潇的手热情的说道:“你怎么从昆仑跑到飞垣来了?来看我也不知道提前招呼一声,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对了,你们先坐,我让秋儿去弄些茶水点心先吃着垫垫肚子,潇儿,你娘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她是不是还是心有怨怼,不想来飞垣啊?”

云潇默默看着精神状态明显不太正常的明戚夫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回答,隔了一会,明戚夫人一边用手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快速理了理不知多久没换洗过的衣服,她乐呵呵的端着房间里一滴水都没有的茶壶给她倒着水,然后递过去给她,又用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给萧千夜也递上一杯,荣光满面的说道:“千夜也来了,上回我遇到你娘,悄悄的告诉她你有个喜欢的姑娘,你娘可开心了,从那以后天天追着我问到底是谁,多大了,喜不喜欢你,漂不漂亮,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呢?要不下次去昆仑山,带上你娘一起怎么样?”

萧千夜望着手里的空杯,竟真的下意识的抿了一口,鬼使神差的回道:“好呀,您带着我娘一起……”

“千夜!”云潇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掐了一下,萧千夜一惊,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他竟然被满屋的荼蘼香薰影响到神智出现混乱!云潇担心的看着他,他毕竟只是人类的身体,而这种香薰实际上她曾在烈王紫苏那里见过一些类似的,真的是药性极强防不胜防,她就小心的看着他,直到确信他恢复了才松了口气,淡淡转向明戚夫人,想了想,正襟危坐的说道:“夫人,我娘已经去世了,我此次前来是听说了一些事情,我很担心您和卓凡,另外……阿雪,阿雪她……”

云潇往床上望去,早在进来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叶雪脖子上细细的缝线,即便是用了术法保存着遗体,但眼眶深陷,嘴唇干涸,皮肤也开始出现淡淡的尸斑,那不是活人,她一眼就明白,那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阿雪……”明戚夫人警觉的看着她,怔了一下,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声音却是平缓冷静的,“阿雪的病又复发了,这次都睡了一个多月了,一次也没有醒过来,我好担心她,我每天都给她做喜欢吃的东西放着,可她就是不醒,潇儿,潇儿你去喊喊她好不好,你们从小像姐妹一样,你去喊她,说不定她就醒了呢?”

“夫人……”云潇瞬地站了起来,脸色忽然苍白得可怕,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夫人,阿雪已经去世了,您清醒一点,这种香薰会影响神智,时间久了会危害身体,卓凡呢?卓凡去哪了?他怎么没在您身边?”

“去世了?”明戚夫人只是默默坐在榻旁看着女儿,轻轻的摸了摸女儿苍白冰凉的脸庞,忽然疯了一般指着云潇大骂起来,“你胡说!阿雪只是睡着了,你为什么要说她死了?你才死了,你才死了……”

话音刚落,明戚夫人忽然一瞬挺直后背,眼里冒着古怪的光,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云潇,这一刹的气氛极其诡异,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事情,质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假扮潇儿来骗我?潇儿已经死了,被那个朱厌杀了,你为什么要假扮她来骗我,还要造谣阿雪也死了?你走,你不要害我女儿,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你放过她!”

她在说话的同时不知从哪拔出一柄匕首,直冲冲的扑向云潇!

:叶卓凡

这样简陋的攻击,她就算不躲也不会伤到分毫,但明戚夫人还是在冲向她的那一瞬间被萧千夜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拽了回去,房间里的烟雾好像活物一般萦绕着几人的身体,更像某种致命的毒物开始往明戚夫人的口鼻中吸入,云潇眼疾手快再不犹豫,掌下的火光飞速击出几十根火羽打翻满屋的药炉,明戚夫人一下子如烂泥般瘫软下去,直接坐在地上愣愣看着手里的匕首,似乎对自己刚才的举动毫无察觉。

她是过了好一会才迷惘的抬起眼睛看向云潇,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让人捉摸不透,云潇走过去扶起她坐下,只听她忍着哭腔喃喃说道:“他们都说你死了,连卓凡也说你死了,他们都骗我,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他们还骗我说阿雪也被人杀害了,阿雪的病才有好转,我答应了她等身体好一些,就带她去中原走走,去江南、去西北,卓凡也说了要去请个长假陪我们的,都说好了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即使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事实上叶家的女主人心中也是清楚明白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女儿失踪之后她疯了一样找遍全城,然后就从墨阁传来了噩耗,她的女儿叶雪和六王爷府邸的三郡主胧月一起被贼人掳走,对方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们,就那么一言不发的杀害了两人,还将首级放入木盒中送给了天尊帝,然而在这样的举国震惊之下,陛下也只是象征性的处置了主犯袁成济和厉桑,对于忽然冒出来的墟海,甚至还请军阁去接他们的王族前来帝都城商议,到底还有什么好商议的,阿雪和胧月都是他的亲妹妹啊!他为什么不杀了那些人替她们报仇?

明戚夫人越想脑子越乱,眼里充满了憎恨,一只手紧紧的握着云潇的手腕,握得如此用力,皇鸟的身体感觉不到这种疼痛,但云潇的心底却真的如刀绞一般无法呼吸,明戚夫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连脸上的泪都没有擦干,又笑吟吟的望过两人,忽然话题一转奇怪的说道:“你们都来这么久了,秋儿怎么还没把茶水和点心送上了?真的是不中用,你们坐着歇一歇,也陪阿雪说说话,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

“夫人……”云潇本想叫住她,跟着出门的一刻瞥见叶卓凡被公孙晏搀扶着站在后院中,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身酒气熏天,半个人都压在公孙晏身上,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云潇,一时间震惊和不解涌上心头,他步履蹒跚的往前冲了一步,情绪一上头胃里的酒劲也跟着一起翻涌,叶卓凡没走出两步就捂着喉咙蹲下,对着旁边的草丛就是一顿剧烈的呕吐。

萧千夜微微诧异,本能的冲过来拍了拍叶卓凡的后背,公孙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低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她……她没死?”

萧千夜只是和公孙晏飞速互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些复杂的问题,叶卓凡呕了好一会,直到脸色“唰”的一下泛起死灰色,公孙晏才急不可耐的指了指一旁的房间说道:“先把他丢到床上去睡一会,我身上带着醒酒的药,混点水赶紧给他灌下去,这一天天把自己搞的醉醺醺的,每天都是我亲自把他从秦楼拎出来送回家,说了别卖酒给他,他倒好,秦楼不卖他就去别家,上次还大发雷霆把人家曳乐阁砸了,哎,我真的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两人一边架着一条胳膊抬着叶卓凡往房间走,谁料酒醉状态下的叶卓凡力气大的惊人,一下子甩开两人的手冲着云潇跑了过去,他呆了一瞬,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不久前那个被杀抛弃在黑棺里的人,这一惊一乍之下酒也顿时清醒了不少,叶卓凡凝视着她,褪去了这段时日的疲惫,吐出无声叹息:“你醒了,少阁主真的把你救回来了,好……真好。”

然后他才想起来什么,倏然挺直后背转过身望向萧千夜,本能的脱口:“少阁主……对不起,我违规了,军阁是不让饮酒的,我又违规了。”

“别说了,快躺着休息一会。”萧千夜哪里还能责备他什么,一手拽着他的胳膊就拖进了房间,公孙晏和云潇也一起跟着走进来,他的房间和叶雪隔了一道围墙,东西凌乱的扔在地上,就连那身熟悉的银黑色军装都随意的扔在了凳子上,叶卓凡扶着额苦笑起来,喃喃说道:“让你们看笑话了,别介意,反正叶家也要垮了,我也懒得费心再去收拾了。”

“胡说八道。”公孙晏白了他一眼,熟练的就将醒酒的药和着水给他灌了下去,又没好气的低声骂道,“什么垮不垮的,七姑姑那么聪明伶俐,怎么会让一大家子垮了呢?你少喝点酒,叶家垮不了。”

“我娘?”叶卓凡稍稍提神,眼里却是疲倦大于关心,只觉头痛欲裂,心中荒凉如死,自从妹妹出事以来,一贯精明的女强人一夜白头,他眼睁睁的看着娘魔障一般抱着阿雪的头念念自语,将找回来的身体用水清洗干净,换上舒适的衣服平放在她平时睡觉的床上,然后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用针线将头颅和身体缝合在一起,他就在旁边整整看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娘抬起眼睛对他笑了一下。

那样的笑容,从此像梦魇一般萦绕不散,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逼得他不得不用烈酒来麻痹自己,只有那样才会忘记,忘记云潇被杀了,妹妹被杀了,母亲……也彻底疯了。

“卓凡。”云潇是在他失神的片刻坐到他的面前,先是看了一眼公孙晏,然后才认真的问道,“阿雪房中的荼蘼香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东西很伤身体,要赶紧撤了好好调养才行。”

“那种香薰是我给她的。”公孙晏倒是毫不避讳的接了话,直接靠着窗边的椅子就坐了来,但他并没有对自己这句话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反而是用一种极为冷静的声音慢慢解释起来,“七姑姑来找我,其实那时候她就有些不对劲了,反反复复的说阿雪旧病复发,说她最喜欢这种香薰的气息,只有闻着睡才不会做噩梦,当时我便找了一些给她,然后偷偷跟着看她想做什么。”

公孙晏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是肃然:“香薰我只给了她一点点,其实早就用完了,但是后来我发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性更加猛烈并且会产生依赖成瘾的‘温柔乡’,我几次暗中调换都不起作用,一撤走她就会发狂自残伤害自己,最后也只能继续使用荼蘼香薰,虽然都会致幻,但荼蘼香薰更容易戒断。”

“温柔乡?”萧千夜一惊,很显然是知道这个名字,一瞬蹙眉,公孙晏点点头,“类似于五石散,只不过在缚王水狱一种药水的作用下毒性更强,我也安排人去调查来源了,暂时还没有结果,后来为了不让七姑姑再接触到那些东西,我就让阿镜悄悄盯着七姑姑……”公孙晏顿了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袖中的冥魂,似乎有所隐瞒,淡淡接道,“不过阿镜每三天就会陷入沉睡,事实上七姑姑到底在做什么,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几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叶卓凡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似乎是有意帮着公孙晏掩饰什么东西,不动声色的转移着话题,望向云潇欣慰的说道:“阿潇,看见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这可能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听到过唯一的好消息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吧,比少阁主还要早上好几年呢,那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和我见过的公主小姐不一样,你拉着我和阿雪跑到昆仑雪谷中玩耍的场景,我现在都还记得。”

云潇果然是被他几句话吸引过来,低着头腼腆的笑了笑,叶卓凡接着说了下去:“小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婚姻这种事情肯定是做不了主的,而且你是中原人,我不可能和一个中原人成婚生子,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能和你在一起,后来少阁主忽然跑到昆仑去了,我看见他的时候,真的是吓了一跳。”

叶卓凡微微扬起脸,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喃喃自语道:“我认识他的,是我战神殿时候的同窗,不过他好像不太招人喜欢,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哥哥,一直逃课没来过几次。”

萧千夜也是一起想了想,嘴角微微扬起苦笑,叶卓凡侧过头看着他,随即闭上了眼睛,低道:“他穿着昆仑的法袍站在你旁边,我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从那时候开始去哪玩你都要带上他一起,本来是三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四个人,我其实有点不开心,因为全昆仑都说你喜欢他,可我太了解他太了解飞垣了,以他的出身和地位,他怎么可能放弃祖业和你在一起?他一定是在骗你,早晚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