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沉默着,这种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但是本就是被赦生道的乱流冲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是一点也不想多管闲事节外生枝,但眼前的军人目光如炬,一看就是久经沙场运筹帷幄的老将了,只怕他稍稍表现出一点情绪,对方立马就能精准的知道他的想法。
大帅果然是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惊讶于这个年纪的青年能有如此沉稳的定力,终于还是赞赏的笑了笑,习惯性的倒了一杯酒,准备递给他之时又想起来他并不喝酒,索性自己一口闷了,被辣的连连咋舌,叹道:“你们是从遥海里面忽然冒出来的,看长相确实不像墟海之人,不过你要说跟他们毫无关系……呵呵,这种话鬼都不会相信,我也不为难外乡的旅人,只要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进入墟海,我就请人回帝都,帮你们查找飞垣的方位,如何?”
萧千夜镇定的看着大帅,短暂的僵持之后,只见对方拍了一下脑门,这才笑吟吟伸手:“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藏锋,是这东济岛上的军督大帅,平时也就四处转转,遇到惹事的人就抓起来,遇到魔物顺手砍了,顺便负责一下对付隔壁的西岐岛,每天倒也不是很忙,哈哈。”
这样漫不经心介绍的背后,萧千夜只听见了最为重要的四个字——军督大帅。
虽不知道这座陌生的流岛政权究竟如何,但能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站在最前线,不难想象这个男人手上究竟握有多少重要的权力,他不动声色的跟着伸手,两人手掌紧握的一瞬立刻就能察觉到对方皆是武学的佼佼之辈,又在松开的同时不约而同的提高了警惕。
萧千夜已经在这短短数秒之间闪过无数念头,但转而想起惨死的胧月和叶雪,仇恨还是必不可免的从他脸上毫无掩饰的表露出来,淡淡说道:“墟海有一条特殊的通道,名为弃乡道,只有他们自己的王族血统才能自由开启,否则一旦离开就无法返回,打你若是想直接杀进去斩草除根,我劝你大可不必了。”
“哦?为什么?”藏锋微有不解,他觉得这个人并不是要为墟海求情,但又是真心实意的劝他收手,萧千夜叹了口气,接道,“如今的墟海面临干涸之灾,基本已经无法居住了,所以他们才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故土去侵略所依附的流岛,既然他们三个月前就对东济岛发起突袭,眼下肯定早就从墟海离开隐藏在岛上了,加强守卫才是当务之急,虽然他们会一种非常棘手的潜行之术,但是外貌很容易辨别,您既然位居军督大帅之职,肯定有办法对付吧?”
藏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剑眉微微蹙起和他默默对视——太熟练了,这番说辞不像是寻常人能脱口而出的,果然这个自称逃犯的年轻人,应该和自己是同行吧?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其它的大帅还是多从那只蛟身上套套话吧,蛟分为很多种,或许运气好,您抓的就是此地的王族也不一定?”萧千夜低声催促,他是一点也不关心墟海和东济岛的战争只想尽快回到飞垣,又下意识的碰了碰腰间剑灵感知了一下云潇的情况,知道她安然无恙方才放了心。
“也对哦……”藏锋撑着身体站起来,虽是初次相见,已经像老朋友一般勾肩搭背的拽着他一起往帐篷外走去,语调一转暧昧的说道,“那就一起吧。”
不等他拒绝,对方手头的力道极重,不由分说的就带着他来到了后方营地,指了指其中一个帐篷,神秘兮兮的笑了起来。
:战俘
这个帐篷比旁边普通的要稍微大一圈,门口附近湿漉漉的,藏锋走在前面主动为他掀开帘子,支退属下示意他跟过来。
萧千夜微微蹙眉,但毕竟身处敌方大营,他还是不能轻举妄动,但在靠近的一瞬间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腥味,这种味道让他感到喉间一阵作呕,立即捂住鼻子嫌弃的望了一眼,只见偌大的帐篷中间被挖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水池,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的被扔在里面,在看见光照进来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抬了一下眼皮,又死气沉沉的垂着头,不再有任何反应。
女人连眼珠都懒得转动,但她全身竟然没有一丝伤痕,真的是肤如凝脂,即使像个整个人宛如死人一样一动不动也依然掩饰不住清丽绝艳的容颜。
萧千夜有些疑惑,眼前的景象看起来不像是对她进行过什么严刑拷问,但她却非常的消沉,好像对一切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这半池的水是淡淡的乳白色,里面不知加了什么特殊的香料,但也完全遮挡不住令人作呕的腥气,藏锋面无表情的靠近一步,用脚尖勾起一块石子直接踢入水中,就在石子接触到水面荡起波纹的一瞬间,方才还沉默如死的女人忽然剧烈的痉挛抽搐起来,那些细细的水纹此刻就像一道道锋利的刀口,只是轻轻的波动就让她疼的痛不欲生,她不甘心的想要忍住,紧紧咬着嘴唇,即使将嘴巴咬的血肉模糊也固执的不想发出任何声响。
“呵……”藏锋不急不慢的笑了一下,军靴再度挑起几块石子连续踢入水中,在水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之后,里面的人终于绝望的哀嚎起来,她挣扎着想要从水中跳出,又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被贯穿腰骨的铁链直接拽了回去,顿时血色就在水池中一点点晕染散开,像一朵朵诡异的大红花,透出远胜方才的腥臭味。
萧千夜是见惯了缚王水狱残忍酷刑的人,但此刻也还是蹙着眉站在原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传遍整个军营,藏锋也只是若无其事的在一旁静静等着,直到她的声音变得嘶哑,方才还洁白如玉的皮肤也在同时如枯萎的花朵一般迅速泛起褶皱,等了好一会,藏锋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打开,对着水池将药粉轻轻抖了进去,只见血红一片的水慢慢退去,不过一会就恢复成最初的乳白色。
直到一切恢复原样,女人也跟着恢复正常,她靠在水池的边缘,像一滩烂泥,白沫从口鼻中“噗噗”的往外喷出。
藏锋指着水池中的女人,直接探手就摸向腿部,但他一用力之后,拽出来的竟是一条淡银色的蛟尾,又道:“这就是我那天抓到的‘人’……哦,不对,只能算半个人。”
他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加重手里的力道,将她整个人一把拎起来扔在了地上,又随意从旁边的衣架上拽了一块干毛巾,他熟练的蹲下来,一只手死死按住女人的上半身,另一只手快速将尾巴上的水渍擦干,然后他扔了毛巾,对萧千夜笑了笑,接着说道:“你看她的尾巴,只要把水擦干净之后,就可以变成人类双腿的模样,但是如果你重新把她丢回去……”
他站起来,一脚踩着后背,雪白的皮肤被铁链穿透,但是血又非常奇怪的被凝固在伤口中无法流出,藏锋根本不管她后背上的窟窿,直接又将她整个人踢回了水池中,被俘获的女人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他像摆弄废物一样摆弄自己,喉间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溺水之声,重重咳嗽起来。
藏锋像之前那样走到水池边,还是探手入水抓着她的双腿就拎了起来,果然那双女人的腿正在一点点长出鳞片,只消片刻又恢复成淡银色的蛟尾。
“所以我才说她只能算半个人。”藏锋若有所思的笑着,用衣摆擦了擦手,他其实有些好奇眼前不速之客过于冷定的反应,毕竟东济岛从来没有这种半人半鱼的怪物出现过,即使是他初次捕获也是大为震惊的研究了好几天,但这个人,他真的是一脸淡定从容的模样,既没有对这种匪夷所思的生物有任何疑惑,也没有对自己如此残暴的行为表现出任何反感。
他虽然这么想着,面上也没有表现的很明显,只是在心底更加确认了什么东西——他一定不仅仅是所谓逃犯,一定也是在另一个地方曾经手握重权,只有早就见惯了酷刑的同行才会有如此淡漠的表现。
藏锋静静地低头望着水中的女人,眼神忽然微微一凝,坦白而言,这张脸确实是美丽动人的,即使对他们而言是个不明生物,但这张脸,还是会让男人欲罢不能想要据为己有,然而他最终只是低吟一声,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我抓了她之后,也曾想尽一切方法想要从她口出套出十二座城市离奇消失的真相,可惜她那么的宁死不屈,我剥了她三次皮,抽筋削骨,又让最好的大夫用最贵的药治好她,她都一个字不肯透露,真是要强的让我这个大男人都不得不敬佩,这么多年我手下的战俘得有成千上万人吧,还没有几个能像她一样守口如瓶。”
他耸肩叹了口气,露出感慨万千的神情,眼神复杂地变幻:“我真的是差一点就被她折服准备给她个痛快一了百了算了,但那日我烦闷之下在离州附近的濮城喝闷酒,反倒是一个虚情假意过来巴结讨好的老鸨给了我一些提示,她给了我一些药水,说是她们这一行常用的东西,死不了人,但是对付女人格外的有用。”
藏锋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里忽然透出一丝暧昧的情愫,笑呵呵的指了指水池中昏死过去的女人,淡淡说道:“那是一种能让女人兴奋难耐的药,是她们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姑娘惯用的,只要一小口,药效能持续整整一天,如果再把人扔到加了特制香料的水中泡着,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全身酥软,稍微一点点波动都会有钻心蚀骨之疼。”
他又摸出了刚才那个小瓶子,放到耳边晃了晃,笑道:“我一天就给她灌了十倍的量,然后命人往水中丢石子,就那种小小的碎石,一个一个持续不断的丢了十几天,再把她捞出来丢给战士们玩乐,这才好不容易把她逼疯,哭着、嚎着、求着要见我。”
萧千夜虽是不动声色看似冷静非常的听着,心中也是难免掀起一阵反胃,低声回道:“一条鱼都不放过?这种黏糊糊的东西抱在怀里,不恶心吗?”
“勉强算半个人吧?只要擦干水,那条尾巴就会变成雪白的大腿,像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藏锋呵呵笑起来,一点也不在意这种事情,反而是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我这军营里都是你这般年纪的小伙子嘛,平时对他们管的严,即使是休假也不允许我的人去城中花天酒地,好不容易抓到个半人不人的战俘,让他们玩一下也不要紧吧?”
萧千夜沉吟着冷笑,也不反驳,战俘这种东西多半下场都是惨烈的,尤其是那种有着深仇大恨的血债,那么一旦被俘,生不如死。
“她终于对我透露,原来东济岛的遥海之下,还有一个共存了千万年的未知世界!他们可以从岛上汲取物资生活,但是和我们仿佛隔绝了两个时空。”说到这些,纵是万人敬仰的东济岛军督大帅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他凝视着水池中的女人,又道:“但是她招供时候的表情却是丝毫不惧,甚至信誓旦旦的说要不了多久墟海就会成为东济岛的新主人,你知道吗,她这么个手无寸铁的半人半鱼,竟然在我面前那么气汹汹、仰首挺胸的威胁,说会把今日受到的屈辱……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
一瞬的冷笑之后,藏锋的心底里却涌起了某种隐秘的期待,他的身影如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将手下意识的搭在腰间佩刀上,顿时周身侧萦绕起无形的刀气,默然凝望了她片刻:“换而言之,她一定还有同伙隐藏在附近,我分析过那十二座城市的地理位置,若是猜的不错,他们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离州往南二十里的濮城了,就在我们现在驻营的地方不远,我特意把她一起带了过来,就是想看看到底会不会有那么重情重义的同伴,明知我在营中,还敢过来营救。”
那句话仿佛如巨锤一样砸落,让原本沉沉如死的女人一瞬抬头,瞪着杏目毫不退让的骂道:“呸!你等着!长老院已经攻陷西岐岛,现在西岐所有的物资都是墟海的!只要后援一到,你、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藏锋只是冷眼看着她,淡道:“西岐可不是你们打下来的,那是我花了二十年时间把他们逼到了绝境,恰巧被你们投机取巧给了最后一击罢了,谁给你们的自信觉得能打下西岐?那虽然是个土地贫瘠的小国,但是骨气铮铮,是连我也不敢轻视的对手,不像你们这群废物,只能偷偷摸摸的趁人之危,还敢在这大言不惭的沾沾自喜。”
她没有动,带着疯魔一般病态的笑大声吼道:“墟海会赢的,龙神大人已经回来了,墟海会成为流岛新的主人。”
“不自量力。”几乎是异口同声,萧千夜竟和藏锋吐出了一模一样的话,又在同一瞬默契的抬头互望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冷电般贯穿而来,仿佛连空气都能击碎。
女人猖狂的笑声在这一瞬戛然而止,明明扬起的唇角还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眸却好似电击一般清醒过来,她豁然抬起手指,竟是指向萧千夜手中黑金色的长刀,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呆呆脱口:“古尘?”
“古尘?”藏锋默念着这两个字,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掩饰住情绪,默默看着两人。
:掌权者
女人的眼珠是从古尘上慢慢往上挪动,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个跟着藏锋一起的年轻人,他没有身着战士的队服,一看就不是他们的人。
“古尘……真的是古尘?”她不可置信的呢喃着,原本烂泥一般动弹不得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几乎是扑着就想冲过来再看的更加仔细一点,但是她的动作幅度一大,立马就被腰骨上洞穿的铁链疼的龇牙咧嘴,这一次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不知是什么样坚定的信念在支撑着,她紧咬着牙关一点点往前挪动,任凭那条铁链被拉的笔直也丝毫不肯作罢。
萧千夜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他能感觉到手中龙神遗骸发出深沉的叹息,却无法将这种情绪转达给这个满眼全是狂喜的阶下囚。
终于在她的手指能勉强触摸到古尘的刀锋之时,女人的嘴角扬起一瞬明媚的笑,好似这段时间非人的折磨都不复存在,而是欣喜的发出轻快的声音:“真的是古尘!龙神大人……是龙神大人来支援我们了吗?”
这样不切实际的的幼稚幻想,终于还是让萧千夜忍不住发出嗤之以鼻的笑,他提着古尘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正好避开她手指能触碰到的极限,女人挣扎的想再往前一步,激动的泪流满面,口中一直喃喃自语的叨念着同样的话,两人就这么古怪的僵持了好一会,直到忍无可忍的她愤怒的抬起头,看着这个冷漠如铁的人厉声骂道:“把古尘还给墟海!就是因为古尘落入外敌手中,墟海的处境才会步步艰难,还给我!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拿着龙神遗骸,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