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的心情却被这几句话搅的格外沉重,原来不仅仅是藏锋被那个人的外表所欺骗,这江陵的百姓也是对他赞赏有加!
这样一个声名远扬的清官好人,竟然会在背地里勾结墟海青蛟,以修罗骨布下北斗大阵!他哪里是百姓口中那个廉政爱民的人,他一手修缮的江陵城,也能亲手、彻底、毫不留情的毁去,到了那个时候,城里这些仰慕他的人都会成为破军煞星的口粮,化作万劫不复的恶灵!
仇恨果然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本为高高在上的八皇子,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可是一夜之间被藏锋夺权驱逐,想必心中早就积怨多年,难怪这么多年他要步步为营精心部署,已经到了这一步,哪怕是明着和藏锋撕破脸,这些被蒙在鼓里的百姓也势必会选择站在他那边。
权势的争斗最忌讳的就是失去人心,百姓不会在乎皇位上的人是谁,也不会在乎东济的实权究竟掌握在什么人手中,他们只会看见眼前能看见的东西,哪怕这些只是泡沫幻影。
萧千夜无声叹气,脑海里思绪一瞬间千回百转,竟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清晰的回忆起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这些曾经被他看得极重的东西如今也像过眼云烟一般,他甚至没有丝毫留恋,只想让这抹白蒙蒙的烟赶紧散去。
他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加快脚步摸进一家商铺,随便捡了两件衣服,又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身上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有了。
萧千夜尴尬的杵在原地,他毕竟不是凤九卿那样混迹于三教九流的人,直接从店里偷东西的事也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转念一想,飞垣上的银子在东济也未必通用,只能象征性的鞠了个躬,立马逃一样的离开了。
在回到大街,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那些片刻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些义愤填膺的话语,那群围观感慨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小摊贩笑吟吟的摆着摊,和过往的行人吆喝推销着商品,小伙计也麻溜的端着茶,手脚利索的穿梭在各个客人之间,就连那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也重新眯起了眼睛,悠然自得的继续散着步。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江陵城的清晨有徐徐海风拂过,但头顶清澈的日光却渐渐消隐了下去,不过一会,乌云从遥海的方向压过来,整个城市一下子又暗了下去。
萧千夜在风中仰头,天气忽然变化,应该是蛟龙族在附近的信号,可当他再次将手搭在沥空剑上之时,仍是感觉不到任何的讯息。
他心一横知道此事不能耽搁,立刻马不停蹄的找到藏锋,两人快速换好衣服,又将武器小心的往斗篷里藏了藏,一前一后走上街头,藏锋在最前方领路,两人一路无言,直接就拐到了一处小小的四合院面前。
萧千夜疑惑的抬起头,这座四合院并不是很大,白墙灰瓦,看着极为朴素,倒不像是江陵御史这种身份的人会居住的地方。
“翻墙吧,也不高。”藏锋没有多解释,他本来也就是特意绕了一圈走到了后门,这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步上前矫健的翻了过去,萧千夜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四合院的后面也不大,但还是精致的裁剪出庭院的模样,种上了一些常见的绿植和花木,旁边挖了个小小的鱼塘,铺着一层浅白色的睡莲,还有红鲤鱼在水下游动。
在鱼塘的旁边就是一间小小的书房,窗台是开着的,里面还亮着灯。
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皆是将动作压至最低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整个四合院一片安静,微敞的木格窗上映出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身影,堆积如山的书籍七零八落的摆在书房里,她披衣执卷,伏在案上已经睡熟,只是那张清丽中带着苍白的脸显得沉静而憔悴,映着手边的烛火,竟然有种落寞孤寂之感油然而生。
藏锋看着她,心中有着淡淡的凄凉,手下动作一闪,隔着几米的距离一道劲风卷起床上的毯子,然后小心的盖在她的身上,他无声叹了口气,对萧千夜做了个手势,两人绕过书房,躲入庭院的假山后。
“她是?”萧千夜忍不住低问,藏锋靠着假山不住摇头,揉着眉心,眼神却是复杂的,神色沉重的说道,“她是舒年的夫人,江陵城一户人家的大小姐,叫陈音音,出身算是普普通通,倒也衣食无忧,他们成婚没多久就有了第一个儿子,但是被舒年当做质子送到了紫原城,据说音小姐因此大病一场,精心调理的好几年才终于又有了一个女儿,但是舒年,他在女儿满岁当日,又命人将幼子一并送到了紫原城,到现在他的一双儿女都还寄人篱下,应该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音小姐了。”
萧千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再从假山的缝隙里望见那个伏案睡熟的身影,立刻就明白了这种孤寂从何而来。
“这就是百姓眼中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啊。”藏锋咧着嘴扬起锋利的笑,抬起头来定睛看着音小姐,冷冷说道,“他毕竟是老皇帝的儿子,傀儡幼弟的兄长,于情于理,他就算再有才华也不可能得到‘江陵御史’的位置,所以为了博取我的信任,他才会不惜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孤身留在紫原城做质子,这样才能在遥远的江陵一步一步扳倒我,把曾经失去的东西,再夺回去!”
听到这样的话,萧千夜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一阵波动,仿佛是触及心底最不愿提起的某种剧痛,让他一瞬咬住唇,半个字也说不上来。
“但是舒年好像真的不在啊,这样简朴的家,也不像是能养着那群杀手,总不会是我误会了他吧?呵呵……”藏锋倒是很快就恢复平静,这个院子并不大,他一眼就能扫到每一间房,明明是江陵城的御史居所,下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很快就有个小丫头从偏房跑了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房里,本是习惯性的要去床上拿毯子给音小姐盖一下,竟然发现她的肩上已经披着毯子了!
她这一动,音小姐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抓了一把肩上的毯子,也不知道这并不是小丫头给自己盖得,她扶着桌子站起来,一夜卧眠之后整个身体都情不自禁的发软颤抖,小丫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扶着她到床上躺下休息,临走前还疑惑的张望了一眼,又将门窗全部关好这才轻轻离开。
走到水塘旁,小丫头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鱼粮撒了进去,红鲤鱼立刻聚了过来,争前恐后的吃了起来。
水面上的睡莲被轻轻抚动,荡起小小的涟漪,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古怪的光泽从眸底一闪而逝。
那样的光泽弱不可见,直到他的眼眸转变成金银异色才清晰的看清楚——像一个门的图腾,不知背后连接着怎样未知的世界。
萧千夜紧张的拉了拉藏锋,低道:“那个水塘有问题!之前在飞垣,墟海之人就是通过改变城中水路偷偷潜伏进来,这要是直接连着遥海,那这位御史大人,就一定和青蛟脱不了干系。”
藏锋看不见水面的图案,但见萧千夜严厉的面容也知道事态紧急,他认真一想,还是按住萧千夜认真的说道:“别急,我来试试吧。”
:水中暗门
小丫鬟望着水中的红鲤鱼,伸出手去撩了撩,还开心的和鱼说起了话,那些鲤鱼也是争先恐后的游过来,时不时跳出水面,极为大胆。
藏锋捡起脚边的石子,对着水塘边弯腰喂鱼的小丫鬟丢了过去,看似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子,打在后背上就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小丫鬟一声尖叫失去平衡,脚下一滑就顺势滚入了水中,她挣扎着扑了几下,明明是个不太大的后院池塘,她却艰难的爬了几次也没能爬上岸。
藏锋微微蹙眉,和身边的萧千夜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皆是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距离小丫鬟不过几米,可是那水塘就像个黑洞,任凭她怎么呼救怎么拍打硬是一点声音也传不出来,就连水花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压制着,只是翻起一点点的波纹,水面上的睡莲都依然安稳,只有红鲤鱼被搅动,惊吓着一哄而散。
眼见着她咕噜咕噜就要溺水之时,藏锋若有所思,随手又捡起一块石子砸向书房的木窗。
“咚”的一声响动让才睡下的音小姐惊醒,她扶着床榻慢慢坐起来,显然是没有睡好,这会整个人呆滞了半天才疑惑的看了一眼木格窗上被石子砸破的纸张,这一看,音小姐本就憔悴苍白的脸颊不知是因担心什么事情更显紧张,她小心的披着衣服走过来,非常谨慎的往窗外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是自己的丫鬟阿岚落了水,音小姐吓了一跳,鞋都来不及穿好立马就赶紧推门冲出去。
“阿岚!阿岚!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音小姐连喊了她两声,也是吓的冷汗直冒,她本想立即去喊人救援,又不知在犹豫什么东西,还是自己一个人跑到了水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阿岚此时已经呛了几口水,见到她就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拼劲全力的往边上挪动,努力伸着一只手向她求救,音小姐自己也不通水性,眼下也顾不得害怕硬着头皮往前去抓她的手,她在岸边摇摇晃晃的,自己也非常的危险。
藏锋又捡起一块石子,如法炮制直接丢了过去,这下音小姐脚下一滑一起摔入水中!
伴随着两人一起落水,水塘就好像一张可怖的巨口,任凭音小姐和阿岚高声呼喊,那些求救声都好像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断了一样完全听不见,眼见着两人的处境越来越危险,萧千夜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生怕真的闹出人命,他立即往前走了一步想出手相救,藏锋却毫不犹豫一把强行拽了回来,他的眼神奕奕生辉,完全没有理会不远处垂死挣扎的两人,低道:“别急,再等等。”
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阿岚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微弱,音小姐自己都快要撑不住了还得死死拽着她不让她沉下去。
直到两人都没了声音一点点沉下去,挣扎的身影也慢慢不动了,水下受到惊吓的红鲤鱼也重新悠闲的游了回来,萧千夜暗暗握紧了刀柄,急道:“要不行了,再不救人两个都要淹死。”
藏锋只是淡淡扭头扫了他一眼,眼里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该出手的时候,只见水下赫然跳出来一个矫健的身影,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女人跳上了岸边,顿时无形的法术开始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弥散,让数米之外躲在假山后的萧千夜和藏锋也完全看不清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藏锋又惊又疑,身体也情不自禁的往前探了几步,他几度抬手揉眼睛,可是明明知道不远处应该有什么人站着,偏偏视线像隔了一层白雾,什么也看不见。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按住古尘,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略一思忖解释道:“应该是蛟龙族的潜行之术,好在这么近的距离,古尘能让他的法术失效。”
他在说话间古尘的刀风已经如清风拂面般掠过整个四合院,又在下一刻以六式的锋芒将自己遮掩住。
他的动作极快,是在一瞬之间就完成,但是水塘边的人还是似有察觉飞速扭头往这边望了一眼,但这一眼没让他看清楚藏着的人,却让藏锋清楚了看到了他的脸——确实是如他预料的那样,是江陵御史、君曼的胞弟,舒年,他穿着一身银白色、如鱼鳞状的特殊外衣,水一滴滴的滑落下来,竟没有半点沾湿衣服。
竟然会是从水塘里冒了出来?
没等他多想,又是几个矫健的身影紧跟着从水下跳出,他们的皮肤上有清晰可见的鱼鳞,在离开水之后才慢慢隐藏消失,那些人先是谨慎的望了一眼溺水昏迷的两人,又环视了一周,确认周围没有别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御史大人尽快解决好自己的私事吧,等王女殿下苏醒,江陵城的修罗骨一事就必须立刻执行,我等现在就出去协助您的手下一起追捕那两人。”
舒年点了点头,一边俯身抱起昏迷中的妻子,一边淡淡吩咐着:“辛苦了,我的人还在观潮亭,你们过去会和吧,王女殿下这边我会守着。”
“告辞。”他们一声低应,身手矫健的就翻墙而出。
舒年掐着阿岚的人中,指尖真的有术法的光泽在闪动,不过一会小丫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本能的就手舞足蹈的大呼“救命”,舒年连忙一手将她按住,呵斥道:“醒醒!让你照顾好夫人,怎么好好的两人一起掉到水里去了?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去喂鱼,我回来自己会喂,你总是不听话!还不快去准备点热水给夫人换洗,每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这样我可不要你了,老老实实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