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番为了找云潇来到东济岛,他也才刚刚得知北斗大阵一事,而眼前突然出来的这只黑龙很明显只是一个分身罢了,为何身上的力量会如此之强,甚至让他也不敢有任何分心。
黑龙轻扫过凤九卿,像是早就清楚这个人的行踪,对着他低哑一笑,眼里却露出讥讽的表情:“先生形迹可疑,可不要多管闲事,惹怒大人生气才好。”
凤九卿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夜王独有的“统领万兽”之能确实能影响他的理智,如果真的被察觉他的计划,那自己的后果一定是万劫不复!
但眼下,他已经不能退让分毫。
黑龙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也无法从对方过于镇定的神态里察觉到什么东西,无趣的瘪瘪嘴,又转向云潇感叹道:“不愧是上天界,这般恐怖的魔神之力都能加以利用,虽然真正的破军煞星早在一万五千年前就被联手诛杀,但残留下来的力量依然如此强大,让我也忍不住想要分上一杯羹。”
“你到底做了什么?”云潇忍着心中随时都要爆发的火焰,目不转睛的看着分身,低道,“藏锋说过,这一战过后抓捕墟海之人合计八万,其中有两万战士被他处死,剩下的六万平民暂且羁押,还有不明数量的其它人躲在遥海中,已经命令沿岸守军加强巡逻和缉捕,刚才那些青色的光线,是你杀了那些躲在海里的同族?”
黑龙咧嘴,毫不介意,也没有隐瞒直言回答:“反正他们也躲不了多久,墟海之人若是从弃乡道离开,很快就会丧失在海中生活的能力,早晚都要上岸,他们身上有非常明显的墟海特征,短时间是无法消失的,一旦被迫上了岸,迟早也会被抓住,与其落入敌人之手白白送命,不如成人之美让我吃了,呵呵。”
见到对方这么冷漠的说着无情又残忍的话,云潇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指尖又是一道利箭击穿分身,但它的影子摇摇晃晃,像散落的星辰坠落在海面上,不过一会又重新恢复,继续保持着那样笑吟吟的面庞安然的看着两人,一出手就知实力今非昔比,云潇默默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和他几度交手的场面,终于隐隐察觉到真相,霍然抬首惊道:“你一直在吸食自己的同族!从玄冥岛的六长老开始,到山市之内的四长老,你一边利用他们蛊惑人心挑起战争,一边借机以心转之术抢夺同族的能力,你根本不是要帮他们找寻全新的家园,只是想吃了他们!”
“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法则而已,若是还能顺带让别人背了黑锅……那岂不是两全其美?”黑龙淡淡回答,忽然发出低沉的笑声,舔舐嘴唇意犹未尽的说道,“当时在濮城,你被魔神之影打成重伤,那时候我就在附近暗中盯着,那么诱人的火焰让我垂涎欲滴,所以我就稍微尝试吃了几口,你看……”
分身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面竟有大片大片被灼伤的痕迹,但那样恐怖的伤痕却让他露出癫狂的神色,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继续说道:“只是几口而已,差点连这个分身都被一起烧毁,好在我抽身及时才幸免于难,但是、但是呀!那种美味实在太让人回味无穷了,等我再恢复一些,或是等你再衰弱一些,我应该还是机会再次享用来自浮世屿皇鸟的火焰吧?哈哈哈……”
黑龙肆无忌惮的笑着,眼里有狂喜也有凶狠,低低吐出一口气:“你全身都是宝,火种能协助帝仲复生,遗骸能重新成为赤麟剑供冥王使用,至于火焰……火焰就让给我如何?我一滴都不会浪费,一定好好享用。”
忽然这样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无限的遗憾:“那时候你已经失去意识,我本来是有机会蛊惑你,不让你将那五百万恶灵截杀在濮城的,可惜帝仲忽然插手,逼着我不得不退避三舍,毕竟我原本就只是想从夜王手里分一杯羹罢了,犯不着这时候暴露搞的得不偿失,还好他眼里只有你,这才忽视了躲在旁边静观其变的我,他真的好喜欢你呀,自己都是那样勉强的状态了,还帮你化解伤痛,甚至连被龙血侵蚀的火种之痛,都最大程度的帮你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云潇怔住,有点不敢相信黑龙竟然会吐出这样的话,见对方饶有兴致的抬手点了点额心,笑呵呵的提醒:“他不想让你知道吧,谁让你心里只有别人呢,真是不值得,他那样的身份,多少人排着队想巴结都没机会,到头来,竟然会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做到如此地步,难怪冥王大人要骂他玩物丧志,难怪上天界对你……明明恨得咬牙痒,又不好真心撕破脸。”
“别听他胡说八道。”凤九卿虽然立刻就反应过来女儿额头那个术法的由来,还是毫不犹豫的拦在两人中间,骂道,“一条吞噬同族为自己所用的心魔,少和他在这废话,你大老远跑到东济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黑龙低低笑了起来,仿佛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凶兽,露出锋利的獠牙,“此地的墟海已经失败了,既然如此,他们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为我所用,我会带着他们的力量一起,为夺回原海而努力。”
“一派胡言!”凤九卿忽觉背脊刺骨的悲凉,不想继续和这种东西浪费口舌,他掌下勾出火光的一瞬,身体也在同时一步踏出,但他一动,只听周围的空气中有轻轻一声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碎裂了一地,再定睛,分身恢复成黑龙之影,引动上层云雾铺天盖地的卷起来!
那样强大的力量,瞬间就让整个遥海巨浪滔天,而在这样风谲云诡的场面下,又有无数奇怪的幻象此起彼伏扰乱人心。
云潇反而挺身而出护住了凤九卿,盯着眼前瞬间高耸入云的海浪,低道:“是雨蛟和蜃龙的法术,他真的在吸食了同族之后获得了他们的力量,甚至比他们更强……”
话音未落,云被突如其来的刀气直接搅散,更上层的日光一瞬照亮周围,云潇惊讶的抬头,清潋的风吹过脸颊的刹那,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光化而出,一击就让黑龙的分身落荒而逃,再出手无数黑金色的刀刃交织撞击,顷刻之间散去海啸,破除幻术,然后毫不犹豫的冲到了她面前。
凤九卿蹙着眉,看着这个一身酒气还没从醉酒中彻底清醒过来的人,不等他多说什么,云潇一步上前扶住站立不稳的萧千夜,连忙带着他一起匆忙回到了岸边。
“阿潇!你没事吧?”显然脑子还有些眩晕,萧千夜抓着云潇的手不敢放,直到她硬生生掰开他的手指,揉着手臂抱怨起来,“本来没事的,你要再用劲,手臂就要被你抓断了!”
他松了口气,但肺腑里汹涌的恶心却再也忍不住。
云潇轻拍着他的背,才换上的干净衣服又是酒气熏天。
凤九卿无可奈何的看着两人,骂道:“让你好好休息,你倒是快活,还跑去喝酒!”
“爹!您少说两句行不行!”云潇连忙摆手阻止,搀扶着他站起来,又道,“肯定是被别人灌了酒吧?好了好了,我先扶你回去醒醒酒吧。”
:昙花一现
三人重新回到倚海楼,云潇找人要了一碗醒酒汤,扶着他小心的喝下,但是不善酒力的身体还是烂醉如泥使不上劲,很快又眼前一片恍惚,让他止不住干呕起来。
凤九卿一脸嫌弃的坐在窗边,只有云潇乐呵呵的给他擦脸洗手,折腾了好一会,嗡嗡响个不停的大脑才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萧千夜失焦的双瞳终于一点点重新凝聚,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身侧的剑灵,豁然间有一抹惊恐的情绪从眼底掠过,吓得他一把抓住云潇的手急问道:“又是那只心魔,他怎么突然跑到东济来了……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事没事,一路上你已经问过好多次了,烦死了。”云潇赶忙按住他,不让他起床,凤九卿瘪瘪嘴冷嘲道,“你看他这幅醉醺醺的样子,哪里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哎呀,您也少说两句行不行嘛!”云潇连使眼色,瞪了他一眼,凤九卿只能悻悻闭嘴不说话了,手指加快节奏敲击着桌面,显得非常不满意,云潇也懒得理他,背过身摸了摸萧千夜的额头,小声嘀咕道,“哇,好难得,你连身体都开始有些微微发热了,到底是被他们灌了多少酒呀?”
萧千夜下意识的揉着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忽然迷茫的看了一眼四周,他的记忆竟然还停留在外面的江陵大营中,被兴致高昂的战士们团团围住,一壶又一壶的美酒不间断的递到他手上,就在他被灌得意识不清的时候,倏然察觉到海风里掺杂了一缕熟悉的气焰,本能让他清醒了一瞬间,在回过神之前,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冲出朝着遥海光化追击,然后他就看到了那片交织着雨蛟和蜃龙力量的海啸风云,看见黑龙的分身和云潇焦灼对峙,在他动手的同时敏锐的逃走了。
想到这里,他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真的是喝酒误事,他本来可以直接杀了那只分身,可是醉酒的身体让力道和角度都失去控制,在勉强散去乌云和海浪之后就已经来不及再出手去追杀。
再往后,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云潇搀扶着来到这里,只是在每次意识清晰的时候本能的问出同一句话——“你没事吧?”
云潇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再多提刚才海上发生的事情,她看了看自己的裙角,上面还沾着醉酒呕吐之后留下的污秽,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抱怨道:“哎,都怪你,才换的衣服又被弄脏了,这会又要麻烦人家找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可不是飞垣啊,我们三身上都是一点钱没有的,总不能又要‘重操旧业’,出去挑几个倒霉鬼借一点吧?”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藏锋的笑声,一边礼貌的敲门,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云姑娘说笑呢,你们是东济的客人,几件衣服而已,我还能跟你们算账?”
藏锋和沅筠并肩而立,他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走进来,那东西看着沉甸甸的有不少分量,用金粉勾勒着昙花的纹路,四角还用铂金镶了一层封边,不知道是装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藏锋笑呵呵的扫过三人,似乎能从略微尴尬的气氛中感觉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只是稍稍停顿,立刻就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轻拍着木盒说道:“正巧我刚才和筠姐逛街回来,给你带了个谢礼。”
“逛街?”凤九卿忍不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上下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军人,“你把他扔在军营里灌得不省人事,自己跑去和美女老板娘逛街去了,还专程给潇儿带礼物?你这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怎么就看不明白了……”
藏锋可不是那种三两句话就能被唬住的人,立马扬眉狡黠的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先生会来,要不然也该尽地主之谊,给您也略备薄礼才是。”
凤九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藏锋大步迈到床前,一脸好笑的看着萧千夜,忽然伸手又把他架了起来,不客气的道:“这就不行了?刚才在军营那点小酒只是助兴的,正席还没开始,你就倒下了?快起来,我可是让筠姐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来来来,先跟我去醒醒酒,晚上继续、继续哈!”
萧千夜挣扎了一下,已经被他从床上拎了起来,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对着这个飞扬跋扈的军督大帅不耐烦的甩了一下手,但藏锋笑脸迎人,就任凭他瞪着不仅不撒手,反而顺势赶紧抓着他的胳膊就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拽着就往外面拉,云潇尴尬的看着两人,才想说些什么劝一下的时候,沅筠笑呵呵的扑过来按住她,捂了一下鼻子蹙眉道:“别管那些臭男人的事了,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一身被吐的全是脏东西,换成我早就一脚踹走了,难为你还肯照顾他,行了,再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云潇担心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千夜是真的不会喝酒,从小就不会,一杯就会醉倒,你们别为难他了。”
沅筠拉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喜爱溢于言表,连忙回道:“放心吧,藏锋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真的为难他的。”
凤九卿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不动声色的绕到桌边轻轻揭开木盒一角瞥了一眼,顿时眉上一沉微微吃惊,随即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劝道:“我去看着他,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云潇只能无奈的点点头,一天连续泡了两次热水澡之后,现在她整个人荣光满面,精神也好像恢复了不少,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看见沅筠捂着嘴偷偷笑了笑,又神秘兮兮的招呼了两个小丫鬟一起进来帮忙,云潇这才好奇的望过来,看见三个女人围成一团,皆是笑嘻嘻极为开心的模样。
隐约能看见她们从木盒中拿出精致的饰品,正在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摆出来,沅筠撸了一把袖子,最后才抖开衣服,小丫鬟也蹑手蹑脚的过来帮忙,一人提着裙角、一人拖着衣摆,三人齐心才将衣服平铺到床上。
那是一件白色的羽织,用金线绣着华丽的金昙花,流光四溢,甚至真的有昙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沅筠见她走过来,连忙笑吟吟的拉住她让她坐好,将桌上的铜镜稍稍转了个方向,看着镜中的云潇微微舒了口气,眼里有光芒在一点点跳动,好像一刹那见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沉默了半晌,只觉得心绪难耐,忽然便能理解藏锋执意要去钗凤坊亲自挑选婚服的理由,忍不住叹道:“姑娘今年多大了?说来奇怪,你明明和我小妹一点也不像,可你走进倚海楼的时候,我竟然好像真的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