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是“唰唰唰”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响,余光处赫然跳出来几个昆仑装束的弟子,皆是面容严厉手持长剑,他们分列而立,对恶灵这样的进攻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但几人并没有认出他,只是看到了对方出手那惊天动地的一刹,似乎有些像昆仑的招式,又不尽相同,心中生疑,不由得也提高警惕紧盯着这个手持黑金长刀肆无忌惮就出现在山门处的人,冷喝:“什么人?”
萧千夜收回古尘,见是自己人,连忙拱手作揖,心中焦急的直接问道:“掌门师父现在何处?”
“掌门师父?”众人被这样的称呼一惊,心照不宣的互换了一眼神色,露出了不同的表情,这才有人认出这张前不久才见过的脸,一声惊呼赶忙主动让大家放下武器,问道,“是萧师兄?天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太好了!你是来帮我们对付那伙蛟龙的吗?快进来吧,掌门正在……”
“闭嘴!”不等他说完,为首的弟子面色已经比之前更加严肃,不仅没有放下手中剑灵,反而是握得更紧,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因用力而暴起,他看着萧千夜,一字一字地慎重开口,“我记得上次萧师兄回来就曾说过要脱离昆仑,当初惹出那么大的灾祸,连累云师叔和步师兄被奸人害死,事后你再次离开,自此音讯全无,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在这种时候回来?”
这样饱含敌意的质问让萧千夜陷入短暂的沉默,神色复杂,但他还是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继续说道:“先带我去见师父。”
“敌我不明,我不能放你进去。”对方毫不犹豫,寸步不让,萧千夜闭了一下眼,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只好拱手低道,“那就得罪了。”
“休得放肆!”
大弟子挺身而出,交手的一瞬间,他的身影在视线中仅仅闪烁了一下就立即消失,而随之而至的确实是昆仑最基础的七转剑式,只是那样的剑法从一柄修长的古刀中击出,顿时就变得截然不同,角度、力道都在完美的从剑转变成刀最合适的出手时机,再定睛,萧千夜的已经出现在背后,明明手腕只微微转了一下,七转剑式却已经全部击出!
大弟子脸上终于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本能的想要出手反击,然而周围的压力如影随行,死死限制住他的一切举动,让他好像泥潭深陷一般一步也无法踏出,心知对方并未动真格,因为他已经在这一刻清楚看见那些剑气如灵蛇绕过了门口的众位师兄弟,而萧千夜手中的黑金古刀甚至只是用了刀背就让他们的剑灵战栗无法动弹。
师父也曾说过,七转剑式虽然是最基础的东西,但是从不同的人手中使出,会爆发出完全不同的力量,他一直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差异究竟在哪里,直到这一击,宛如云泥之别,是自己究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短短数秒的失神过后,身边人惊讶的推了推他,不可置信的道:“人……人不见了?怎么办,要不要去通知各位师叔?”
大弟子想了想,手臂还在痉挛中没能缓过来,那样的攻击不要说他们这种普通弟子,恐怕就是几位大峰主亲自出手都未必是对手,早就听说掌门曾经收了一个海外孤岛来的徒弟,自入门以来天赋惊人,每年的弟子试炼也是力拔头筹从未输过,连现在每日教导他们的天澈师兄都不曾赢过他,原以为这只是茶余饭后过分夸张的说辞罢了,如今得见,分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算了。”他抿抿嘴,虽有不甘,但也知道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被私心蒙蔽,又招呼道,“近几日的恶灵数量又多了不少,各位师兄弟万不可以疏忽。”
“是。”众人齐齐回话,各自散去。
另一边,萧千夜已经以光化之术落在正阳宫前,果然大殿前的广场正中央悬浮着师父的紫色剑灵,诛邪剑阵正是以此为圆心护住整个师门,他心中震荡,立即挺直后背直勾勾看了过去,少年时期的那种钦佩敬仰又一瞬在胸肺中翻腾,不知为何,仅仅只是这一眼,好似一只温柔的手拂过不安的内心,让他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一扫之前的焦虑渐渐开始安定振作。
但奇怪的是,除了这柄剑灵,现在整个昆仑主峰空无一人,只有剑阵引动的梵文金线在不停的旋转,同时还牵引着足足八层的法术结界。
直到他迟疑的抬起头,终于倒吸一口寒气,眼神渐渐狠厉——正阳宫是昆仑的主殿,也是结界的正中心,但是此时他头顶上本该清澈的日光已经被黑色的光芒侵蚀,变得如墨汁入水那样游荡起来,而在更加高空一点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云雾中涌动着黑暗的火焰,似乎还有一双隐于其中的眼睛在和他遥遥对视,吐出了一声微笑的低语,诱惑而邪异。
他长久的站立着,一动不动——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他聚精会神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呼,是天澈踩着剑灵从另一侧飞速掠出,萧千夜微微回神,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许久不见的师兄,又在下一刻瞬间再次抬起头,然而就是这么短暂的失神,云层上那双眼睛就悄然阖上,连同那样咄咄逼人的气息也同时被掩藏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天澈并未注意到他脸上凝重的神色,又惊又喜的按住他的双肩,还不可置信的用力捏了捏,确定眼前真的是个大活人之后,欣喜的道,“难怪我刚才感觉到山门附近的结界有些震动,还以为是又遇到什么棘手的恶灵攻击,担心那些修行尚浅的师弟们无法应所以过来看看,原来是你回来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阿潇……”
这个名字下意识脱口的刹那,天澈的脸色一瞬阴云密布,忽然呆住,就这样和他面对面站着,怔怔抬头对视,半晌,天澈从一片混乱中幡然清醒,惊呼着四顾:“阿潇呢?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她真的、她真的被人害死了?不会的,不会的,上次谷主还特意来和师父谈过此事,说是你有办法可以救她的,让我们不要太着急,她人呢?”
“她没事了。”萧千夜赶紧回答,生怕迟一秒钟就会让天澈情绪崩溃,又认真的按住他,重复了一遍,“她没事了,凤九卿在照顾她。”
天澈捂住胸口,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之前重创的身体有些撑不住的颤抖,脸色苍白不受控制的往后仰跌,又被萧千夜一把扶住,他勉强咽下了涌上喉间的那一口淤血,摆摆手。
“你怎么回事?”萧千夜面色一沉,一出手就感觉到天澈体内的真气紊乱不堪,又道,“是之前化蛟的后遗症?”
“不是。”天澈轻咳了几声,虽然脸色有几分憔悴,脑子还是快速理清了状况,看着对方罕有的警觉模样,咧嘴笑了笑,“化蛟的后遗症谷主已经帮我治好了,他还从烈王那里为我讨要了些月白花丸,哎,你一贯不关心我的死活,上次在北岸城我还差点死在你的手上,怎么这会开始知道嘘寒问暖了,真让人不习惯。”
萧千夜轻拍着他的后背,也在以自身的神力帮他缓和,骂道:“可你说的话和你现在的状况完全不一样,真气和灵力都这么乱,到底怎么回事?”
天澈凛然神色,怔怔的看了天空片刻,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抬手指向师父的剑灵:“几天前有一只蛟龙闯了进来,师父和它缠斗两天终于将其击退,但是师父自己也受了伤,眼下正在青丘师叔那里调养,那一战导致上层法术结界被破坏,众多恶灵借机肆虐,那些恶灵来的蹊跷,身上的魔气也极其危险,很多修行尚浅的弟子都完全不是对手,我和师兄师姐们一起追杀了好几天,这才好不容易安分下来,咳咳……你回来的正好,那只蛟龙被师父打伤逃走了,但是它一定还会回来的,因为它说……”
“说什么?”萧千夜蹙眉追问,手指也在下意识的用力,天澈被他按得肩膀一疼,一边拧开他的手,一边担心的道:“他说阿潇杀了他们很多族人,蛟龙族旁系血脉虽然和她力量悬殊,但也不是束手就擒之辈,必要血债血还,以牙还牙。”
“一派胡言,那是他们先下的毒手!”萧千夜怒不可竭,咬牙骂道,“是他们先潜伏入帝都杀害了郡主和阿雪,还在火种中动了手脚,甚至、甚至他们到处发起侵略战争,在试图抢夺别人的国家!我才从一座叫东济的流岛回来,要不是我们意外从赦生道掉了过去,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流岛、多少人要被他们害死!”
天澈顿了顿,这其中复杂的关联他不是很明白,但也清晰的感觉到眼前人身上的杀气不受控制的溢出,比他记忆里那个一贯冷漠的人还要更加让他胆战心惊,大概是不想节外生枝,天澈只能先安抚下情绪,接道:“师父在鹿吾山,我们先过去再商议对策吧,对了,唐师姐也在那里,要是一会她问起云潇的事,又耐不住性子要揍你,你可千万别这时候和她再起冲突了。”
“嗯,我知道。”萧千夜搀扶起天澈,没有用御剑术,直接带着他一起光化朝着鹿吾山飞去。
:如鲠在喉
从正阳宫赶往鹿吾山的路上,他才惊讶的发现昆仑之巅原本干净的雪被覆上了一层厚重的血污,残留的魔气正在被诛邪剑阵的力量一点点分蚀,像暗色的水母,在以一种极为奇怪的方式悬浮着。
再到鹿吾山的广场上,由于外层的结界曾被破坏,导致寒风暴雪和恶灵肆无忌惮的灌入其中,眼下原本在青丘真人灵力守护下郁郁葱葱的鹿吾山也是一片雪白,虽然已经在众位峰主的力量下以最快的速度及时修复,但毕竟是在恶劣的天气下暴露了好几天,眼下众多弟子脸也冻得发白,连御寒的心法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再加上被恶灵所伤的弟子急需救治,唐红袖只能在广场上临时铺了席子,吩咐凌波端了几盆火炉放着取暖。
在他自幼以来的所有印象里,昆仑之巅都是云淡风轻一派祥和的景象,同门也是深入浅出,多年的修行磨练出与世隔绝的非人气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师门见到如此惨烈的情景,萧千夜的心里是比寒冷的天气更加严酷,不停扫视周围,受伤的弟子实在太多了,从他们落地开始身边就已经有人在煎药包扎,忙碌的人头也不抬,根本没有注意到天澈身边这个人。
“这么严重?”他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刀,转向天澈,对方也只是摇摇头,叹道,“这次的恶灵来势汹汹,魔气也格外的强悍,有几只厉害的,连我都没办法单独对付。”
萧千夜凛然神色,从踏入山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察觉到恶灵有些不对劲,果然这次袭击昆仑山的恶灵,也是从北斗大阵中引出来、沾染着魔神之息的东西吧?
最先发现他的人,还是忙得最不可开交的唐红袖,她虽然两只手都没闲着,但还是在抬头检查伤患的一瞬间就清晰的看到了萧千夜,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身体已经情不自禁的飞了出去,甚至一下子撞倒了几个药炉子,引得周围一阵糟乱,唐红袖也顾不上被炉子上正在煎煮的药撒翻而烫着了的脚,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两人身边,直接抬手就重重搭在了他的肩上,上下左右连续看了好几遍。
“师姐。”萧千夜喊了她一声,唐红袖却好像根本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闪电一般的目光焦急的望向他身后,在确定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之后,甚至急不可耐的沿着他走来的路找了过去,天澈一惊,赶紧一把又把正在胡思乱想的唐红袖拉了回来,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找谁,天澈也是安慰道,“师姐,阿潇这次没和他一起回来……”
“没回来?”唐红袖还是有些发愣,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为什么没回来?她从小就喜欢粘着你,上次也是坚持要跟着你,怎么会没回来……”
话音未落,唐红袖的脸色一瞬阴霾如死,当初那只蜃龙的话噩梦般在耳边盘旋起来,她低呼一声,突然用力抓得他手臂一片青紫,脸色极其可怖,然而她还是深呼吸压住了内心的惶恐,忍着情绪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她到底怎么样了?你、你把她救回来了没有?你别不说话,你老实告诉我,我不会揍你的,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
这样的担心毫不掩饰,溢于言表,让萧千夜也微微动容,赶紧接话:“她没事了,等过一阵子,我就带她回来。”
唐红袖哽咽了一下,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才止住眼泪,她七岁就入了门,一直跟着青丘师父苦学医术,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天赋惊人,就连师父下山历练回来也会专程给她带一些外面的医书回来钻研,但很快她就遇到了此生最为棘手的病人——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婴,出生不过几日,浑身烧的通红,雪一样的皮肤下涌动着危险的火光,一直哭一直哭,眼见着气息越来越微弱,随时都会有夭折的风险。
那是她第一感到束手无策,她引以为傲的所有医术在这个女婴身上都起不到半点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哭到嘶哑,自己却连帮她退烧都无法做到。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天的场面,在女婴命悬一线之际,曾经那样风华绝代的大峰主,从难产昏迷中惊醒的云秋水连鞋都没穿,披着单薄的睡衣,散落着一头乱发疯了一样的冲进来,她扑向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在怀中轻声细语的哄着,也不顾屋子里还有正在煎药的男弟子,毫不犹豫的揭开上衣给孩子喂奶,然后取出一块红玉,戴在了女婴的脖子上。
奇迹一般,哭泣的孩子渐渐稳定,火光在消退,慢慢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