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节(2/2)

“先生放心吧。”萧奕白轻轻笑着,目锐如芒,“不会有事的。”

凤九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轻松的说出这句话,但真的感觉心中某个地方如沐春风,半晌,见云潇还是迟疑着不肯动,萧千夜主动上前牵住她往御药堂走去,两人连忙跟了上去。

御药堂除去姜清和天澈,白厉、紫宸和青丘也携带各自的徒弟等候许久,从无言谷不欢而散来到昆仑之巅的凤姬迟疑了一瞬,看着两人,又看了看跟进来的凤九卿和萧奕白,似有所感,索性也就默默坐着一言不发。

云潇紧张的扫了一圈,这些都是她年幼时期最为亲切之人,此刻却不知为何让她感到呼吸困难,脸色一点点发白,连皮肤下跳动的火光都黯然失色,这样难以忍受的气氛让她下意识的咽了几口沫,情不自禁的抓紧萧千夜的手,全身在不受控制的微微痉挛——她自幼受宠,几个长辈视她如己出,把最好的关心全部都给了她,这样无忧无虑、众星拱月般的生活,在她执意渡海之后戛然而止,然后,以最为惨烈的结局悄然终止。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善意而欣喜的,为什么她还是会感到脑子里嗡嗡嗡的炸响无法正常思考?

从云端跌入尘埃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阿潇……”天澈叫了她一声,才往前踏了一步就被姜清无声拦住,掌门的眼中有他看不懂的深意,只能忍住心中的惊喜站着等待什么。

“师父,师叔。”萧千夜拱手行礼,他把一直低头不敢看大家的云潇轻轻拉到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又对着同门的师兄弟深深鞠躬,忽然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道,“师父、师叔,我和阿潇……已经成婚了。”

整个御药堂鸦雀无声,只有云潇的耳边“轰”的一下如惊雷落地,豁然抬眼震惊的看着身边的人。

成婚了?他在说什么……成婚了?

这种事情从她得知自己是浮世屿神鸟一族后裔的那天开始就渐行渐远,再到意外落入朱厌之手,被他侵犯杀害之后就再也不曾试想过一秒,她自幼就幻想着的美梦从此成为泡沫幻影,被无情的现实狠狠刺破,连一点点念想都不复存在,连她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重新打量这幅复生的躯体,仍能清楚的感觉到某种深刻的屈辱如跗骨之蛆搅得她几乎要发疯。

那张在黑棺里阴柔残酷的脸,依然时不时出现在她闭目休憩的睡梦中,像一场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萧千夜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将她身上一直止不住的战栗温柔的拂去,目不转睛的盯着满屋子的长辈和同门,认真的解释道:“当时误入东济岛,曾在当地军督大帅藏锋的主持下成了婚,可惜东济路途遥远,仓促之下也无法传信告知,如今终于有机会回来,正好大家都在,希望师父、师叔还有各位同门一起见证,当然还有我大哥和阿潇的父亲、姐姐。”

“你……”云潇的眼眶几乎都湿润起来,黑暗的心中倏然有一束明光照起,将漫长的噩梦散去,双颊慢慢通红,低道,“你、你瞎说!藏锋才没有做这些事情!”

“你不愿意?”萧千夜看着她,脸上挂着一种温柔的笑,云潇眼神复杂的抬起头,肩头的负担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如冰雪消融,也终于让她舒心的扬起明亮的笑,点头回应,“愿意,我愿意。”

御药堂的众人心照不宣的松了口气,姜清这才揉着一直紧蹙的眉头缓慢而坚定地望向两人,顺势接道:“昆仑才遭逢磨难,弟子多有伤病在身,虽是喜事,但繁文缛节还是暂且省下吧,给你的长辈、同门敬杯茶,聊表心意即可,天澈、红袖,去端壶茶过来吧。”

“好、好,我这就去。”唐红袖心中一颗巨石落地,喜形于色,立马拽着天澈就去准备了。

:敬茶

唐红袖是开心的,踮着脚飞速整理着茶具,一扫之前的伤心难过,连眉眼都乐呵呵的向上扬起,只有被她强行拉出来的天澈面有担忧,但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接过托盘一起回到御药堂。

他一步一步端着茶走到萧千夜面前,所有人都在鸦雀无声的看着,四目相对的刹那,天澈凝视着对方坚韧如铁的双瞳,自己心中那些担心和焦虑倏然间就烟消云散,舒了口气轻轻笑了笑,往旁边让开一个身位,又温柔的望向云潇,虽然不言不语,却好似有千言万语在这一眼中无声流过,让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云潇也慢慢平静下来。

萧千夜拿起茶壶在四个茶杯中斟满清茶,双手托举着,第一杯是敬给了教导他剑术、培育他成长的掌门师父姜清。

姜清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指尖沿着边缘微微抹动,又一点点缓缓停了下来,老人家的眼底有欣慰有感慨,终究化成一声道不明心境的叹息,低头饮了一口。

第二杯则是敬给了凤九卿,这个容貌如此年轻的男人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难免还是让满屋的目光诧异惊疑的望过来,但他怔怔地注视着地面,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接过那杯茶,茶杯是朴素的白瓷,茶水也是清澈的淡茶,他微红的眼眸就那么倒映在水中,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看到了已逝的妻子云秋水,对他露出释怀的笑。

那年负气一别,再回首已是阴阳两隔,她至死没能等来自己的忏悔和道歉,却在这一刻好似云散月出,让多年的心结悄然而解。

一个失神的刹那,凤九卿轻轻闭眼,将眼角那滴差点止不住的泪水默默逼回,重新扬起明媚的笑脸,一饮而尽。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将第三杯茶认真的端给自己唯一的血亲兄长,仿佛心有感应似的,两人同时抬眼互望着彼此,自他记事以来,哥哥萧奕白一贯是个让他捉摸不透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有隔若天涯的遥远感,只有这一刻哥哥的神态清潋如昆山的旭日,让他能一眼看到毫不掩饰的祝福和喜悦,抬手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声嘱咐:“终于成家了,恭喜你呀,千夜。”

最后一杯茶是端给了凤姬,只有她一脸忧色缓缓仰起头,视线越过萧千夜的肩头,看向他身后低着头淡笑的云潇,眼神一时深邃起来。

澈皇的质问和警告似乎都还在耳边萦绕不散,通过火种独有的感知,她知道在云潇脱离人类的身体恢复皇鸟原身的那一刻,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终止这段曲折又错误的感情,可当她以另一种身份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身边,竟然还是被这段感情沉沦深陷,好像她历经九千年,真正要等的人,就是眼前的少年郎。

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心潮起伏,无言以对。

然后,云潇学着他的样子重复了一遍,御药堂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三三两两的传出欢声笑语,在一一敬过几位师叔之后,同辈的师兄弟们一起围了过来,把他拦在中间笑呵呵的推嚷着,连之前受了重伤至今还坐在轮椅上的连震都沉不住气拄着拐杖冲了过来,他的腿上还包扎着厚厚的白纱布,一瘸一拐的跳过来高声喝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这臭小子,竟然把我最亲、最爱的云师妹娶进了门!你老实说,是不是一早就在打阿潇的坏主意了,到底是从几岁开始的?”

他被围在中间,想回头去拉云潇,又被舒远一把按住了胳膊强行架着拽到了一边,一贯对他颇有微词的舒远师兄此时也是罕见的哈哈大笑,搂着肩膀阴阳怪气的问道:“我听说阿潇小时候经常偷偷跑进你房间里,大半夜的外头那么冷,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开始打她的主意了吧?让我想想那是几岁的时候……嗯,九岁、十岁?你也太早熟了吧!”

“我把她赶出去了!”被舒远几句话逗得脸颊通红,萧千夜连忙摆手辩解,又惹得周围几人推推嚷嚷的笑起来,“不不不,我觉得应该是十二三岁那会,那会他天天蹲着等阿潇下课一起回山,我说帮他送师妹回去他都不肯,非要自己亲自等着才行,一定是那时候就动了坏心思,你老实承认,有没有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揩油?”

“不对不对,要我说,多半是十六岁那年,我亲眼看见一只栖枝鸟带着他俩溜出去玩,第三天才回来!”

“三天!”连震不嫌事大的嚷嚷着,“我和阿潇连三个时辰都没有单独相处过,你竟然偷偷带她出去玩了三天!喂,快坦白,你有没有欺负我最亲、最爱的云师妹?”

“得了吧你,阿潇什么时候成你最亲、最爱的了?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那牛头一样的性子,师妹才不会喜欢你!”身边的人起哄般的抬杠,几个同龄的男人嬉笑起来,萧千夜原本就不善言辞,这会被众人逼在角落里更是百口莫辩,天澈赶忙过去帮他解围,他和萧千夜自幼关系冷淡,除去师出同门几乎很少有交集,但此刻竟然也真心实意的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他费了好一会才把萧千夜从人群里拉出来,然后笑吟吟的拦住不肯作罢的同门,重重的咳了一声,笑道:“快别为难他了,他前不久才受了伤,你们再推推挤挤,一会又要把伤口撕裂了。”

“受了伤……”连震眨眨眼睛,忽然狡黠的拖长语调,似笑非笑的道,“对哦,这臭小子是腰伤吧?咦……腰伤养不好可是要麻烦的,会影响幸福的!”

“连震!”一旁的唐红袖本是在偷笑看热闹,冷不丁听连震嘴里不害臊的说起这些东西,慌忙拍打着让他闭嘴,周围几个女弟子也是脸颊泛起红晕成群的嘀咕起来。

连震跌跌撞撞的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不甘心的抢话:“我好心提醒他嘛!他功夫好,遇到的对手也强,受伤是难免的,今天伤了腰,明天伤了肾,以后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连震!”这一下唐红袖的语气赫然抬高,倒吸一口凉气,连震不解的看着忽然生气的唐师姐,连忙好声好气的摆手为自己开脱,“我就说说、就说说嘛!”

“就你话多!”唐红袖气不打一处来,一脚给他踹回轮椅上,小心翼翼的扭头瞥过云潇。

云潇背对着几人,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有凤九卿和凤姬脸色一沉,不动声色的对望了一眼。

凤九卿悠悠摇头,有些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有感触,但眼下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似乎又让他燃起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莫名压低声音凑近凤姬问道:“真的没有办法吗?我是说……关于神鸟一族的血契束缚。”

凤姬冷着脸,却是格外沉重,这个问题她数千年前就亲身经历尝试过,结局却是始终沿着族内血契的轨迹,没有丝毫改变。

放弃火种,就等同于放弃生命,可若是保留着火种,就必须遵守血契的束缚。

萧千夜娶她为妻,无疑等于放弃了家族的延续。

凤姬面色一凛,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若干年后,他会另外再娶一个女人?

但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就立刻被她否决了,就算云潇那样的性子能接受这么一个女人,以萧千夜的秉性,又怎么会真的做出背叛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