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两人多说几句话,凤九卿还是和上次一样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还是尴尬的看着打闹成一团的两人,还是呆呆的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坏消息
“您是真的从来都不会敲门。”云潇歪着头看着凤九卿,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凤九卿眼珠一转,往后倒退走出房间顺手带上门,他一路退到悬崖边的那颗雪松树下,摆出一副才回来的模样整理了一会衣摆,仿佛是一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他独自站在那里,衣带随风微微舞动,稍微等了片刻之后才重新往前走,云潇透过窗子看着他,见他装模作样的敲了敲门,那样子当真让她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大步冲过去一把推开门,没好气的骂道,“别演戏了,您这几天每天都不见人影,我可警告您,别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在昆仑山沾花惹草!”
“啧……你怎么说话呢!”凤九卿重新走进房间,笑呵呵的看着两人,骂道,“我就算是有这个想法,也不敢在你娘眼皮子底下沾花惹草,更何况呀……”
他瞥了一眼萧千夜,脸上的笑就更加意味深长起来,拖长尾音慢悠悠的补充道:“更何况,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哼。”云潇翻着白眼懒得理他,凤九卿抓着桌上的桃酥啃了一口,自言自语的道:“你爱吃甜食这一点倒是和秋水一模一样,她以前在白教那会还经常给那对兄妹做糕点,可惜雪原上的物资太有限了,每次我都要大费周章跑大半个飞垣才能给她买到食材带回去,那两个孩子每次还不知道省点,总是一顿就吃个精光。”
他说着说着,语调就慢慢哀伤起来,掩住嘴低低的咳嗽,这些记忆中的景象是如此熟悉好像伸手可触就在昨朝,可当他下意识的啃着手里的桃酥,却又恍如隔世,心里一阵刺痛。
昆仑之人都说论剑峰主云秋水衣钵之下无弟子,一身凌波仙子的缥缈剑术也是后继无人,但罕有人知晓她曾在一海之隔的异国他乡,私下里收了两个捡来的孩子做徒弟,并且非常认真的教了他们几招昆仑山的绝学,那绝不是心血来潮的随意指点,而是倾囊相授的真挚,可惜好景不长她就因怀着混血的灵凤族孩子而变得虚弱下去,剑术的指点也不得不遗憾的终止。
但就是这几个月的教导,岑歌就在萧千夜带兵围攻白教总坛千机宫之际,险些以一己之力拖住他,若是能好好再学几年,想必也会是个剑术上的天才吧?
或许是不想继续触景生情,凤九卿转身走到窗边坐下,云潇奇怪的看着他,问道:“您怎么就坐下来了?这几天不都是过来露个脸就跑了吗?”
“我当然是知道他回来了,特意过来的。”凤九卿蹙眉看着一脸嫌弃的女儿,又好气又好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她坐好不要打岔,目光凝重的看向萧千夜,他想了想,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皱眉问道:“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都是坏消息,先说后说有什么区别嘛!”云潇迫不及待的插嘴,凤九卿眨眨眼睛,尴尬的叹了口气,苦笑道,“也对,这段时间除去在西山墓园陪你娘,我也暗中在飞垣附近观察了几天,我发现四海都变得有些古怪,若是猜测没错的话,应该是北岸城那只逃走的仓鲛又回来了,不过眼下它本尊并未现身,只是有成千上万的水魔蛇分身蛰伏在海内,多半是夜王安排的,毕竟那玩意疯起来能在四海同时引发海啸,若是得到夜王之力的加持,直接淹了一座海上孤岛应该也不太难。”
云潇脸上一僵,这第一件坏消息就让她的心“咚”一下沉入寒冷的深渊,情不自禁的小跑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那家伙几千年前就败在姐姐手下,这次我也不会让它为所欲为的。”
萧千夜没说话,看着她迫切的眼睛,只是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轻轻“嗯”了一句。
凤九卿用力咳了两声,飞快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锋利,又从鼻腔里发出冷哼声,忍了一口气又道:“第二件事,我想你多半已经意识到了,夜王本人并不在上天界,具体下落我也不清楚,而且他一直都没有再传唤我,大概是已经对我起疑了。”
萧千夜眉头一皱,想起夜王特殊的能力对凤九卿有着某种强烈的压制力,反倒觉得他说的这第二件事其实是一件好事,于是接话:“他要是能一直不找你,你就不要去雪原了。”
“我……”凤九卿担心的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女儿,心中左右为难,平心而论,从他提出“弑神之计”开始就没有太大的把握可以打赢这一战,但是事已至此,哪怕夜王已经起疑甚至不惜派遣座下魔物提前过来盯守,他们也退无可退只能孤注一掷的一往无前,这种时候他万万不放心两个女儿面对这般恐怖的对手,但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才是最为危险的那把刀,他长长叹了口气,手在衣袖中一点点握紧,面上还是淡淡的笑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知道,他要是不找我,我当然是躲得远远的,毕竟飞垣现在是百妖出没、百鬼夜行,说是最为危险的地方也不为过。”
“百妖出没、百鬼夜行?”萧千夜从他这句话从听出异常,整个房间登时变得鸦雀无声,凤九卿点点头,接道,“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三件坏事,除了飞垣本土的魔物仓鲛,目前已经有数十只不同的凶兽从各个流岛赶赴到了飞垣,虽然都还没有这么快袭击岛上的居民,但是已经引动本土的各类魔物共鸣,现在七禁地都是魔物横行,我估计几位神守也要力不从心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萧千夜低着头,肩膀微微一抖,自言自语的问着意识中共存的另一个人,但帝仲安安静静,罕见的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反而是凤九卿主动接话,认真的提醒,“夜王从来不是善罢甘休之辈,我担心就算计划成功,夜王也会玉石俱焚让这群外来的魔物一起屠戮飞垣,否则他不至于在自身尚未恢复的前提下继续使用如此巨大的神力召唤万兽前来。”
“可有办法阻止?”萧千夜语气着急,连带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帝仲也有刹那的失神,金银双色的眼里凝固了一瞬,然后变得宛如燃烧——虽然同为三魔,但相较于地缚灵和魇魔喜欢蛊惑人心慢慢吞噬人的意志力和灵魂,仓鲛从来都是暴力而狂躁的,它能在四海作乱引起海啸,如果再加上这么多外来的魔物,就是阵眼的决战赢了,他们又该拿什么对付凶狠的魔兽?
“只能赌一把了。”凤九卿冷静的压低语气,闪电般地看了他一眼,“理论而言,阵眼的那只古代种是吞噬了夜王之后获得了他的全部能力,只不过他这么多年受困在碎裂的中心,自身肯定也已是虚弱到极限了,但他若还是保留着这种能力,或许就能再一次取代夜王,命令万兽撤离飞垣,但这有赌的成分,谁也不知道那只古代种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最好还是要有其它的方法才好。”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尴尬的抓了抓脑袋,显然知道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以人之力对抗魔兽,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挡车。
“让我来吧。”云潇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握紧他的手,顿了顿,重新开口,“统领万兽的能力对我并没有用,我不会放任任何一只魔兽滥杀无辜的。”
“开什么玩笑,人家可是一群,就算你是不死之身,被围攻也占不到优势,况且……”凤九卿厉声阻止,话到一半又隐晦的中止,他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给萧千夜使了个眼色,暗暗摇了摇头,萧千夜一眼就明白了凤九卿的话中话,先不说云潇一己之力能否对抗数十只外来的魔兽,单是她火种中那滴黑龙之血就是个不稳定的炸弹,他怎么也不能让云潇一个人去孤身冒险。
为了不让她担心,萧千夜只能先稳定自己的情绪,安抚道:“现在情况不明,大可不必自己吓自己,我们先回雪原找大哥他们会和,然后再商议对策吧。”
“只能如此了。”凤九卿一秒都不敢停顿赶紧接话,神色微妙的变换着,萧千夜虽然嘴角淡淡含笑,却没有任何表情,没话找话的撇开刚才的问题,又道,“吃完晚饭我们就回去吧,我去找师父告个别。”
她静静看着眼前人,知道他正在分心忧虑着国家的安危,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靠在他肩头,微微闭眼。
凤九卿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望向西方,仿佛那里有着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呢喃开口——“秋水,我该怎么办?我曾答应过你会保护好我们唯一的女儿,可是现在……现在的我如此无能,甚至必须远离她,才能保证她不会被我所伤,秋水,你是不是特别后悔遇见我?秋水,秋水……”
没有人能回应他的话,只有昆仑山高空的风一点点掠过脸颊,如一只冰凉的手,让他恍然失神。
:披星戴月
每当有心事的时候,时间就似乎过得特别的快,他几乎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去往鹿吾山和师父告了别,而在反应回来之后,就已经重新回到了论剑峰的山路前,天色从晨曦转为深夜,一路皆是星辰万里。
他在路口停下脚步,莫名转身往鹿吾山的方向望过去,或许是知道他心神不宁,师父除了嘱咐他照顾好自己和阿潇以外再未多言一句,连一贯对他严厉的师叔们也选择了沉默。
师父微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却只有无穷无尽的牵挂,无数嘱咐凝固在喉间,脱口就只剩下简单的两个字——“保重。”
他抬手揉着眉心,满脑子就好像扯满了杂草一般乱糟糟,这两个字,在他年少离开昆仑返回飞垣之际也曾听师父说过,却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一年,是一份郑重的叮嘱,寄予了一个师父对徒弟的期待,而如今,是一份沉重的叹息,更像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担忧。
萧千夜用力晃了晃头,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再回神凝视着眼前曲折的山路,更感觉脚下如有千斤重。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从山路走到顶就是论剑峰。
曾几何时,他们一起披星戴月的沿着路回去,云潇走在他前面,一边踮着脚,一边嘀嘀咕咕的和他说起一天发生的事情,而他只会默默跟在后面,偶会插上几句话,又被她以更多的唠叨淹没过去,他就安安静静的听着,那些寻常的琐事如一粒粒散落的珍珠,忽然间在昏暗的记忆里闪烁起来。
他低着头,感觉这一条路是如此的漫长。
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踏足昆仑山,这块干净纯粹的大雪峰,承载了少年时期所有的梦想,如今也还是必不可免的迎来了道别。
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感到有多少的不舍,反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终于可以远离这座雪山了,他这样罪孽深重的人,配不上昆仑山巅那片纯白的雪,也配不上那些清冽的风,只求若干年之后,后辈弟子不会有人再提起他,他宁可从未存在过,也不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玷污了师门一世清名。
这样复杂的情绪,让心口泛起一阵无名的酸楚,恍惚间,耳边传来帝仲轻轻的呢语:“别担心,我会帮你。”
“嗯?”他呆了一瞬,许久没有被这样突然的声音惊吓过。
“怎么了,你不是早就习惯我不打招呼直接和你说话了吗?”帝仲笑呵呵的,从他心口飘出,呈现出模糊的光球模样落在肩头,低道,“好美的夜色,也只有这种与世隔绝的清修之地,能有如此静谧的夜景了,真是奇怪啊,在上天界那么高的地方,我都没有见过这么让人心如止水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