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潇脸色一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点点头又摇摇头,迟疑了半晌才回道:“有过。”
“和谁呀?”常青不急不慢的继续问她,眼里是让人完全看不明白的光在点点闪动,云潇白了他一眼,嘟囔,“你明知故问,刚才在元帅那里,你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常青眉峰一紧,但脸色很快就意料之中的舒展来开——她一遇险,有人立马就去找了元帅求情,而自己和元帅说话,她竟然也能清楚的知道,若是猜的没错的话,她应该是和萧阁主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法,而那个人现在就在元帅身边,所以远在军舰上的云潇才知道他们刚才都谈了些什么东西。
那么现在他们说的话,那个人应该也能清楚的听见吧?
话已至此,云潇也不想继续演戏下去,直言说道:“我不需要他救,我想走你拦不住的,只是你的军舰停在海上,我要是强行破除身上这些金线,冲击力会让整艘船直接炸毁沉入海中,我不想伤及无辜。”
“伤及无辜?”常青的手停在空中,冷哼一声丢下干粮,他往后靠过去,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们害死的无辜之人也不少了,怎么还在乎我这一船的士兵呢?”
“什么意思?”云潇背后一凉,竟然感觉自己炽热的身体隐隐透出窒息的严寒,面前的海军大将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看着他,他的神色平静的像一块冷玉,说话的语气更是毫无起伏,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是碎裂之灾的始作俑者,四大境死于这场灾难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你不想伤及无辜?你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
云潇僵在原地,喉间一片酸痛,真的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惭愧的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质问。
常青还是那么的冷定,好像对她的表现一点反应也没有,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是东冥人,老家在千禧城,有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东冥是碎裂的初始,那时候我正在东海巡航,等得知噩耗赶回去的时候那里早就是一片废墟了,我的妻子和女儿都被埋在了山下,东冥多山多水,城市建立在群山之间,导致后续的救援极为困难,最后只能不得以放弃了搜救,她们就永远的被埋在了那里,被一座倒塌的大山压着。”
“那……那你儿子呢?”不知为何,她竟然开口追问了下去,常青抬眼向她看去,见她一双明眸如水,正凝视着自己,好似一束电光击中他心里深处,不知为何这双本该沾染着血污的眼睛会如此的清澈明朗,让他久久不愿意挪开视线,木讷了一瞬,苦笑道,“那小子呀,他在之前通过了秋选进了三翼鸟军团,碎裂发生的时候他在万佑城执勤,侥幸躲过一劫。”
云潇张了张嘴,察觉到他现在的神情和说出来的话之间有着强烈的违和感,果不其然常青的脸色在一瞬的欣慰之后变得更加痛苦,低声说道:“自那以后他整个人都垮了,萧阁主曾是他敬仰憧憬的对象,那样的年轻有为,出类拔萃,他就是因为那个人才拒绝我让他加入海军的想法,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秋选,并且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梦寐以求的军阁,可是萧阁主呢?他背叛了自己的国家,甚至不管不顾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为了上天界而选择了碎裂!”
“他不是……”云潇本能的想为萧千夜辩解,心如刀绞,但又立刻咬住了牙不让自己继续说下去,常青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发现她是真的不准备继续说下去之后,才无奈的咧嘴笑了笑,接道,“从那以后我家那小子就像变了个人,三翼鸟的少将发现他的状态持续低迷,几次执勤都失误连连,不仅自己遭遇危险还连累了战友,所以给他放了个长假,让他回家休息,可惜……可惜千禧城如今还是一片废墟,我也只能把他安排在万佑城的老友那里暂住。”
这样沉痛的过去,从他口中轻轻淡淡的说出,反而让云潇觉得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无法呼吸。
东冥是碎裂的第一战,为了不让夜王产生怀疑,明溪和凤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他们没有提前让百姓和异族撤离,这才导致了东冥的灾难远胜其它!他们确实成功了,在东冥碎裂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夜王都没有再次插手这座坠天孤岛上的事情,这才给了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去研究反抗的方法,才有了如今的足以克制上天界的金线束缚之术!
可是……可是这样的代价实在太惨痛了,她不能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那些无辜之人,确实是因他们而亡。
“云潇,你是叫这个名字吧?”常青忽然打断她的思绪,唇边竟带着一丝笑意,“你的事情我听过很多,我一贯不是什么幸灾乐祸之人,你所遭遇的那些事情,至少从我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拿女人撒气泄愤是让人不齿和愤怒的,可是有很多人为此而振奋,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你是他喜欢的女人,你要是死了,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云潇低着头一言不发,回过来神来之际,常青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扣住了她的手腕,低低开口,像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人说话:“你听得见吧,来见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海岸边,萧千夜轻握着剑灵,抬眼望向碧落海。
:赴约
他是在黄昏之后,月初之前悄然来到军舰的甲板上,四下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常青刻意的支开,只有他还是那么平静的坐着,虽然没有再将云潇关起来,但也没有解开她满身的金线之术,两人一起并肩等待,直到看到一束淡淡白光如坠落的流星,特殊的神力波动牵引着海水中残存的金线之术,让碧玉一般沉静的海面倏然掀起淡淡的金色海浪,但他随即就从白光中走出,立刻将自身上天界的力量掩饰住,大步走来。
常青看着他,竟有一瞬的失神和疑惑——这已经不是他记忆里来自帝都的贵族青年了,纵然他的脸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气质。
他不像是传说中背弃祖国投奔上天界的叛徒,反而有种让他心安的奇怪力量,让他久久的沉默着,一言不发。
军阁和海军的往来不是很多,大多数时候他们只会在三军年宴上才会客客气气的坐在一起庆祝新年,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自然也不会和一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有太多的交集,到了年宴的后半夜,借着酒劲就会有三军的将士忍不住跳出来比试身手,他是见过萧千夜的剑术的,在飞垣这种并不以剑术修行为主的国家,那样出类拔萃的身手显然是技惊四座,连当年的先帝都屡次对他赞赏有加,属实是夺去了不少令人羡慕的目光。
常青的眉眼间掀起几丝亮色,他至今都记得萧千夜第一次以“军阁主”的身份参加年宴,他接下先帝的赐酒一饮而尽,没多久就因强烈的酒后反应而面色苍白,皇太子明溪大笑着调侃他,然后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笑呵呵的送了他一件来自倾衣坊的特制大氅,让他穿上御寒,免得着凉,那样看似随意的举动带着无声的震慑,从此让权倾天下的高成川都不敢太过针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人。
如今萧千夜手里的白色剑灵,应该就是他一直带着身上的师门之剑,明明看着像一块易碎的白玉,偏偏削铁如泥,宛如他的左膀右臂,一直都是他最为珍视的东西。
忽然,常青下意识的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东西上下打量看了他许久,在之前关于他的报告中曾提过另一柄黑金色的长刀,据说那是一柄被尘封在东冥五帝湖下数千年的东西,从来都没有人能靠近,在东冥之灾发生后,那柄刀就落到了萧千夜手里,虽然过分细长的刀身表面看起来一点也不适合实战,但自那以后这个人使用剑灵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很多。
可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携带那柄黑金古刀。
“千夜……”云潇迎过去,抓住他的手,只觉一阵别样的情绪气血翻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胸口痛如刀绞,生怕他误会什么,低声解释道,“他们没有为难我……”
“我知道。”萧千夜摸了摸她的脸颊,自然清楚云潇是在担心什么事情,常青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想了想,笑道,“特意选在这个时辰过来,是元帅告诉了你我的巡逻时间吧?”
“义父只是不想我们起冲突。”萧千夜淡淡辩解,常青心里一动,随即淡淡咧嘴,他明白元帅的意思,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大难面前,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伺机而动的魔物抓住机会卷土重来,他作为海军大将,应该能分得清楚轻急缓重,不能一时冲动酿出大祸,想到这里,常青稍稍撑着身体坐直,双手交叉拖着下腮,低道:“元帅真是很偏袒你了,不过你放心,我既然请你过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刁难你,更不会拿女人泄愤。”
说罢他站起来走到船边,探头往下方死寂的碧落海望去,又对两人招招手,问道:“白天我就在等你,但你一直没有现身,那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元帅和你透露了我的巡航时间,其实按照原计划我今天是要回港修整的,但是为了你,我决定再往后延期一天,并且下午就命人改变了航线,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你可还有印象?”
萧千夜环视四周,其实海上的景象是极难分辨方位的,无论从那个角度望过去,无非都是一模一样的天空和大海,但是此刻的他却清楚的从海风中嗅到了一股若即若离的熟悉气息,搅动着曾经那段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回忆,终究还是让他的脸色难以自持的冷了几分,低声回道:“是天之涯附近吧?”
“呵……是的。”常青笑了笑,背靠着船,叹道,“天之涯的水道到现在还没修好,那玩意需要军械库和祭星宫联手一起修,看眼下祭星宫的形势,上头似乎没准备重组……哎,怕是这辈子都指望不上。”
他顿了一下,见对方只是微微疑惑的听着没接话,又笑了笑说道:“我来的时候去北岸城转了一圈,那么富饶的城市至今还没从海啸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些灯红酒绿的商铺酒馆冷冷清清,还不如街头巷尾的面摊生意好,异族也少了很多,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飞垣最热闹的城市之一,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被封印在天之涯下的海魔仓鲛,至今也仍在逍遥法外。”
萧千夜有些不明所以,原本他听见常青和云潇之间的对话,以为他执意要见自己的目的无非是为了碎裂之灾,为何现在常青又只字不提,反而莫名其妙提起了仓鲛?
常青目光一转,落在了萧千夜的身上,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疑惑,轻叹了一口气,并不解释,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其实自我奉命支援本部以来,大多数时候的对手都是些难缠的水魔蛇分身,稍微用点力追捕,它们就钻入海中跑的无影无踪,真正和仓鲛交手仅有一次,那次附近还有九婴和大风,不知道是不是这群魔兽聚在一起兴奋过了头,它难得的将分身回归,露出了一条约三百米的藏青色原身,但是很快九婴和大风就溜之大吉了,它一时疏忽被金线之术重创,然后潜入海中,至今都没有再露过面了。”
萧千夜在脑中快速回忆着军阁的调查报告,再想起北岸城事变之时和自己交过手的海魔仓鲛,眉峰紧蹙的回道:“仓鲛体长不止三百米,据《箴岛万兽图》记载,鲛身长四百米,龙首蛇身鹰爪,蛰伏于水域,鳞片下藏有无数小水虺,但凡有水的地方,水虺能到的地方,仓鲛都能兴风作浪,它曾是箴岛海魔,后来被上天界十二神之一的夜王收服,成为夜王坐骑之一,但若是以我当时肉眼观察来看,这个数字显然是太保守了,至少在五百米往上,可能更大。”
常青转过了头继续盯着大海,似乎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他一点也不意外,面容冷定的接道:“传说飞垣还是天空流岛的时候,仓鲛就因为作乱而和凤姬起了冲突,被她从高空直接打落坠入这片海域,这场激烈的战斗导致流岛边缘一座名为‘天之涯’的城市一起坠落,然而即便如此,仓鲛还是好好的活着,一只连凤姬都杀不了只能联合禁地神守封印的魔物,究竟有多危险?”
他说完这句话就抬头望向云潇,好像是在等待她说什么,这样尖锐的眼神果然是让云潇微微一颤,情不自禁的抱紧了萧千夜的胳膊,常青意味深长的问道:“云姑娘,你们算是同类吧?难道就真的对它束手无策?”
云潇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被“同类”两个字刺的内心无形的痛,低垂着头,握紧了双拳,用尽全力才将所有的愤怒压制下来,萧千夜不动声色的牵住她,半晌,她还是勉强地笑了笑,抬头认真的看向了常青,回道:“但凡像我们这种……这种魔兽,无论是原身姿态,还是化形之术的其它模样,究根结底都只有一个,但是仓鲛和我们不一样,它的分身成千上万,只要有一条水魔蛇跑了它都不会彻底死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封印,封住它八成以上的躯体,那么剩下的就算死不了也不足为惧。”
“你有办法吗?”常青直言不讳的问话,面色一片铁青,就算海军日复一日的在碧落海上巡逻执勤,只要那家伙还躲在暗处,那么北岸城海啸的悲剧就不会停息,它随时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卷土重来!他们不能一直被动防守,敏锐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能将海魔仓鲛再次封印的关键!
“我……”云潇下意识的抬手按了一下胸口,这种事情她以前从未细想过,但是这时候忽然从常青口中听到,竟然真的有种奇怪的冲动迫使她认真想了好一会,终于,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呼吸止不住急促了几分,咬牙低道:“我的火焰……我的火焰虽然危险,但是对某些强大的魔物而言其实也是一种值得挑战的美食,它或许能被我吸引而来。”
“阿潇。”萧千夜不安的打断她的话,金银异色的双瞳骤然一缩,内心深处仿佛是被什么恐慌的情绪刺痛,再看她明眸里闪着期待,自己反而更加担心的说道,“它是夜王手中的圣剑海之声本体,夜王不会允许它擅自行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云潇冲着他笑了笑,“他命令那么多外来魔兽蹲守在飞垣各地,想必也没那么好的精力单单去管其中的某一只了,要是可以将仓鲛八成的分身引出来,那借着水下姐姐留下的天之涯遗址,我也许真的能将它重新封印!”
在常青嘴角微微上扬的同时,萧千夜终于意识到他特意相邀想见自己的真实目的!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风平浪静,而是彻底、永远的终结!云潇对常青而言算什么?一只魔兽、一只火鸟!他根本不会在意云潇的安危,只要能终结仓鲛之灾,哪怕让她去死又能如何?
可是他不行,就算他也想将仓鲛二度封印,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云潇冒险!
“你不能去。”萧千夜波澜不惊的开口,没等她回话,忽然凭空用力握拳,顿时他的手就生长出尖锐的指甲,白色的鳞片和长毛一点点覆盖住原本的皮肤,云潇惊呼出口,本能的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怀里塞,但常青已经清楚的看到了他身上惊人的转变,那分明不是人类该有的东西,这家伙……难道也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