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警觉的抬头,视线的尽头处有一个刺目的光点,不等他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光如白虹贯日直接砸在前方十米的雪原上,紧接着是土地被重创之后地震一般的剧烈晃动,一条巨大的鸿沟将沿着东西走向天堑般裂开,风雪被吸入其中,搅动着周围的气流,好似一张可怖的巨兽之口要疯狂的将一切吞噬殆尽!
“云潇!”他本能的回头想拉住站立不稳的女子,就在同时,凛冽的风中竟然出现了“咔嚓咔嚓”僵硬又诡异的声响,数秒之后,深埋雪中不知多少年岁的冰尸被震动惊醒,他第一时间催动血咒试图控制住爆发的冰尸,然而高空的光箭如影随形,穿过他虚无的身体直接击向云潇,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几乎是将自身的力量催至极限才勉强拉住了她的手,连续跳跃了几次躲避扑上来的冰尸,再定睛,他惊讶的发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裂缝的边缘,而两侧的间隙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转眼之间他的视线就被暴风雪模糊,根本无法判断距离到底有多远!
朱厌严厉的望向云层,雪原的气候虽然反复,但是刚才那束光来的蹊跷,很明显是有人在高空偷袭!
分心之际,反而是云潇反手扣住了他,剑灵挑起凛冽的剑气凭着直觉击退周围冰尸,她皱着眉头思索,似乎从风中隐约意识到一些熟悉的气息,虽然眼睛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的抬头,很快她的脸色就恢复了镇定,手腕连续转动结起昆仑的诛邪剑阵,金色梵文凝结而起的瞬间,周围的狂风也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抚平变得缓和了不少,她低声提醒:“小心,破军在附近。”
“破军……”朱厌叨念着这两个字,如惊雷炸裂,然而云潇却对他温柔的笑了笑,更是让他心中陡地一颤,呆呆地看着她,听她认真的说道,“破军早已不是当年的魔神了,他的核心头骨在东济岛被千夜破坏,就算借着夜王之力暂且恢复了部分力量,想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冒险,放心吧,他应该只是想拖住我,谢谢你一路带着我往前走,但是现在,暂时让我保护你吧。”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神思游离迷,一言不发,又或许是无言以对,他一生没有被任何人保护过,而现在,一个双目失明满身血污的女人,竟然在面临强敌之时如此平和的说要保护他?
“来了!”云潇低声厉斥,火焰已经附着在剑灵之上,破军的光箭击入冰尸的躯体之后,那些坚硬如铁的尸体也变得更加狰狞恐怖,云潇一边暗自提力继续以诛邪剑阵牵制,一边手腕不停转动击出七转剑式,但她毕竟眼睛看不见,几番苦战之下额头很快布满大粒的汗珠,高空中的魔影笑呵呵的望着这一幕,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再抬手,魔刃重新在掌下汇聚!
朱厌本是沉默的站着,不知为何,他竟然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一动不动的看着,仿佛是在享受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暖,但高空魔刃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席卷而来,那一刀是直接灌入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中,随即让整个雪原发出低沉的哀鸣,顿时他站立的地方也开始如镜面破碎一般坍塌,朱厌才似完全清醒,觉得全身寒意嗖嗖,随手挑起散落在地的一根白骨如剑般刺出。
下一秒,他拼尽全力的冲到云潇身边,在抓住她的一刹那,脚下的土地被直接吞噬,他在空中勉力稳住平衡想重新找个安全的落脚点,谁料高空的魔刃又是一刀砍来,这样远超凡人的恐怖力道让手里的白骨瞬间断裂,还是云潇抓住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以剑灵二度还击才搅碎刀气,破军的声音终于在耳畔意味深长的荡起,一支虚无的手穿越厚重的云层轻轻点在她的眼睛上,呵呵笑道:“我三次遇见你,三次你都在为别人拼命,呵呵,明明自己都瞎了还在关心别人的死活,但是……滥好人之前也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身边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保护。”
他挑开云潇眼上缠着的布,魔神之力在她紧闭的眼睛上轻抚而过。
重获光明的瞬间,她疑惑的看着魔神残影不怀好意的消失在云层里,然后一张让她陡然怔住的面庞清晰的出现在眼底!
“云……”朱厌大吃一惊,只见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恐怖的黑焰,剑灵毫不犹豫的调转了方向刺向自己,他被迫松开她,眼见着她失去平衡往深渊坠去之时又情不自禁的一把拉住云潇的胳膊,下一瞬,剑气从他的魂体里横切而过,这一击的灵力直接砍断虚无的手臂,而她只是木讷的瞪大眼睛,思维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急速往下坠落!
“云潇!”他不顾一切的跟着跳进去,火焰沿着受损的魂体开始灼烧,烧的他神志恍然,只能忍着剧痛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拼命的想把她拉回地面,然而云潇的目光依然冰凉,数不尽的黑焰从苍白的皮肤下翻涌而出,她触电一般甩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反手又是一剑刺穿他的身体!
高空爆发出破军放纵的大笑,魔刃搅起暴雪对着坠落的两人再次重击,而她的眼睛、她的剑都不曾变换角度,只是对着那个奋力想拉住自己的魂体持续攻击,恨不得将其彻底消灭。
“啧……”朱厌烦躁的咋舌,这条裂缝不知到底有多深,若是继续坠落恐怕再难回到地面!想到这里,他只能孤注一掷如鬼魅般蹿到云潇身边,飞速搭在她受伤的肩膀上,魂魄的手直接钻入了血肉,一把捏住肩骨,血咒、骨咒的力量瞬间开始同时运转,驱动着她体内尚未散去的药龙之血,终于让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云潇!”他这才有机会抓住坠落的女子,但也已经失去逃生的最佳时机,坠向深不见底的黑洞。
:逞强
身体和意识都在坠落,坠入那场醒不来的噩梦,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到周围的烈风在耳边缓缓消失,终于如履平地,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无助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有淡淡的温暖一直萦绕着,她在朦胧中迷惘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简单的卧房里,有干净的被褥和柔软的枕头,床尾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火盆,里面的炭火甚至还在散发着热量。
云潇诧异的呆坐着,记忆的最后,她在破军的影响下恢复了视觉,然后就看见那张梦魇一样的脸庞出现在身侧,她几乎是丧失理智的只想将那个人斩于剑下,然而周围恶劣的环境让她脚下一空坠入了裂缝里,她听见破军放肆的狂笑,看见魂魄的躯体不顾一切的拉住自己,然后身体里的剧痛让意识一瞬间消失,再醒来,就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做梦吗……云潇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痛的感觉是真实的,而当她想走下床出去的时候,骨骼咔嚓一声,顿时熟悉的剧痛席卷全身,让她又如散架的木偶一般僵直的往后栽倒。
即使身体还是使不上劲,云潇却一瞬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颤巍巍的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按在肩头的伤口上——骨咒,这种似曾相识的疼痛,无疑是来自白教的骨咒!这不是在做梦,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醒了吗?”忽然,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云潇倒抽一口寒气,眼珠微转看见了门口那个淡淡的魂魄,他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阴柔的笑,宛如高墙下阴影里一朵危险的罂粟花,美丽又颓败,冶艳又危险,朱厌的脸上平静无澜,嘴角勾起她完完全猜不透的弧度,直接无视了她眼里瞬间荡起的杀意和憎恨,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真是傻人有傻福,从那种地方掉入地下裂缝,我以为你肯定要摔得粉身碎骨,结果在坠落的过程中竟然横错着另一条裂缝,我顺势带着你躲进来,发现这里是伽罗异族的隐居地,看着还很新,应该是才迁徙走没多久吧。”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即使内心如潮起潮落,语调和脸色依然保持着曾经的淡漠,好像面前的女人对他而言还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手伤害甚至杀死的人,云潇没有回话,就像当时在黑棺里那样只是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直到他走到床前,魂魄的躯体是没有影子的,她却清晰的感觉到有一抹阴影无声无息的笼罩了全身,让她情不自禁的剧烈一抽,抓着被角裹住自己失控的吼道:“你别过来!”
她低着头,黑发遮住了脸庞,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到她在微微的颤抖,那样的害怕无法自制,几度让她窒息到眼前一片花白,原来真正的恐惧是如此的无助,她能坦然面对冥王,能几度力克破军,却在这个连人都算不上的魂魄面前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好像此生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千倍万倍的压在肩头,无论她如何想逞强不暴露分毫,却始终无法阻止来自本能的哽咽。
朱厌却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仿佛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神色冷漠如铁,明知故问的道:“萧千夜去哪了?他就是这么照顾心上人的吗?真是屡教不改,无可救药。”
听到这个名字,云潇眼里的惶恐一瞬间散去了不少,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你不配知道。”
朱厌的脸上笑意盈盈,脱口:“我也不想知道。”
云潇秉着呼吸,就算身体剧痛难忍,但仍然第一时间习惯性的摸了摸手边试图握住剑灵,朱厌看见她的动作,淡淡的笑了笑,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边:“你是皇鸟后裔,灵力里带着特殊的火焰,刚才一剑砍断了我的手臂,虽然魂魄的躯体可以修复,但失去的灵力却无法再次回来,我只能先把你的剑灵收起来,免得你再想动手杀我。”
她终于抬起眼睛,和朱厌针锋相对的望着,低道:“你竟然还活着。”
“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的下落吧?”朱厌并不意外,似乎在笑,又隐藏着一抹落魄,“也对,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会把所有的猜测指向我,他们自然没必要告诉你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再见面了,呵呵……我是该感谢那位给飞垣带来灭顶之灾的夜王大人吧,要不是他引来入侵的凶兽分散了太多的力量,陛下也不可能想到我,若非如此,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吓成这样。”
“陛下……”云潇重复着这两个字,千机宫内明溪的容颜在眼前闪闪烁烁,朱厌打断她的思绪,平静的引开话题,故作厌烦的说道,“命令而已,我也不是自己想救你。”
她似乎并未在意这些事情,而是另有察觉的追问:“你这幅模样,是分魂大法?可你不是一魂一魄……你的身体去了哪里?”
“身体自然是被杀了,被日冕之剑的力量搅成了碎片,再也不可能恢复了。”朱厌也不隐瞒,直言,“你们所拿到的那本分魂大法是被我撕毁过的,完整的分魂可以脱离身体的束缚,只不过仍需要依附灵器而活,白教至今没能钻研出能让魂魄独自存活的方法,也算美中不足吧。”
她竟然有些愣住,认真的思考着这番话,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眼前的男人是曾经的凶手,只觉得心底郁郁的悲哀慢慢迤俪而出,咬牙低道:“如何才能做到?”
“嗯?”朱厌微微一惊,这样的问题显然是不详的,让他凛然神色毫不掩饰的挑开话题,“你是好奇我现在的样子,还是说……你想学?”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表露出厌恶的神色,甚至逼着自己讨好一般的放缓了语气,“告诉我……”
朱厌看着她,心如刀绞:“残缺的分魂大法会在本尊死亡后连带着一魂一魄同时消失,你觉得自己会死,又不想离开他,所以才想知道方法,是吗?”
“你不用知道原因。”云潇的脸上立即恢复了冰霜色般的冷漠。
那样冰冷刀的神情,在一瞬间刺开了他的内心,让他释放出了深埋心底的丝丝妒意,忽然幽幽问道:“告诉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云潇豁然抬头,想不到这种时候朱厌还能一脸无畏的和她谈条件,但她一想起星辰上某些无法逃避的轨迹,只能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反问:“你想要什么?”
朱厌冷漠的神情却难掩眼底那抹失落,心里更是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烦躁,抬手轻放在她脸颊上,感觉到她本能的往后缩了缩,盈盈笑道:“想要你。”
“狂妄之徒!”云潇愤愤回话,就算剑灵不在手边,现在的她依然可以利用火焰凝聚成流火剑,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魂魄罢了,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肆意欺负的小姑娘了,那一晚遭受的屈辱,现在她可以十倍百倍的要回来!她要把这段噩梦彻底的终结在自己手上,才能从过去的黑暗里逃出去!
火焰在掌心汇聚,朱厌却一动不动,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在火光即将刺穿魂魄的一瞬间,淡淡开口提醒:“这条地下裂缝很深很隐蔽,没有我带路,你恐怕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寻找出路上,你是想去北角封印救萧奕白,还是想在这里和我纠缠?”
话音未落,火焰已经被强行散去,他微微低头,看见云潇意料之中怒而隐忍的表情,当真是一秒就能把他逗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让人忍不住想调戏,别去学那些歪门邪道了,活着不好吗?”
“带路。”云潇凝视着他,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朱厌顺从的往后退了一步,见她踉踉跄跄的稳住平衡,非常艰难的走了一步之后就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他微微一笑,想搀扶一把又被厌恶的拍开了手,云潇调整着呼吸,好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好似灌入了泥浆一样沉重到无法迈开。
朱厌看着这个要强的女人,她明明很疲惫,肩头的伤在刚才的一番动作下又开始渗出血沫,可她依然紧咬牙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在他昏暗记忆中一直没有忘记的那双眼睛,如今在面前散发着让他不敢直视的清澈和坚定,一时间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就算有万般心疼,嘴里还是冷漠的劝道:“别逞强,你本来就被药龙的血侵蚀了身体,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为了让你不乱动,我又以血咒加速血液的流淌,我知道龙血对你是天生的克制,所以一时半会动不了是正常的,你躺着休息吧,出路在刚才的地裂中被堵住了,眼下我正控制着骨咒清除障碍,要不了很久时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