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摩直视着沙翰飞,明明自己才是手下败将,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刚刚得胜归来的大将军,骄傲且充满了狂妄,回答:“他若是只有这点实力,那他不配做少主的对手。”
沙翰飞眉峰紧蹙,显然和这种未知的种族废话是浪费时间,他抓了抓脑袋又扫了一眼天守道,原本宽敞平坦的大广场此刻被破坏的坑坑洼洼,地砖裂成碎片,有的砸向了城墙,有的深陷入地底,好在被金线之术阻拦全部都砸在了百米范围内,放眼望去这里好似下了一场血雨,大片大片的血污染红了视线,他一边命令守卫过来清理废墟,一边扭头转向公孙晏,年轻的公子递给一身大汗的风彦一块干净的手帕,笑吟吟的道:“多谢大人将他引过来了,大人没受伤就好,我送您回府吧。”
风彦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呼吸,他看不懂那一战的凶险,只是看着眼前凌乱一片的废墟微微发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公孙晏在和自己说话,连忙好声好气的接过手帕擦了擦冷汗,镜阁主笑眯眯的,让他完全猜不透这个年轻公子风轻云淡的面容下到底对这件事知晓到何种程度,也无法判断他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处置。
长夜缓缓散去,黎明的光再度照耀在帝都城上空之时,昨晚上发生在天守道的厮杀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掩饰了痕迹,军阁在破裂的地砖边上拉起警备线,镜阁也找了借口让排队待检的商队收拾马车去到另一边的天罡道,繁华的都市依然熙熙攘攘,仿佛今天只是一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日子。
相比帝都城的和睦安宁,驻扎在东冥的三翼鸟军团在收到蜂鸟传信后连夜启程前往洛城紧急支援,不到正午的时候,三翼鸟盘旋在陪都的城墙上远远盯着不远处的河道码头。
在停泊的商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也在意味深长的看着城墙上硕大威武的鸟儿,他一只手捏着两个奇怪的铜铃晃了几次,另一只手敲击着扶手努努嘴对着身边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我听说山海集的主人最近也在飞垣,猜测他可能是在山市的那只巨鳌里,正好萧千夜又不在,闲着也是闲着就想进去找他聊一聊,毕竟前几年赚了他不少钱,生意总归是礼尚往来的嘛!可我进去之后发现他不在,巨鳌上的商家也正规了许多,本来我还有点索然无味,结果一出来……反倒是你们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少主……”身边的属下单膝跪地,即使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小孩子在撒脾气,他还是紧张的咽了口沫解释,“他们原本只是为了处理被缴获的那批极乐珠,万万没想到萧千夜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回来,可能是一时冲动没忍住对他动了手,毕竟是上天界战神的血脉,他们不敌被擒是活该。”
坐在躺椅上的年轻人继续晃着铜铃,这是几年前他们从飞垣阳川境内一群沙匪身上获得的东西,据说不同的两人各自携带一个在身上,就能在一定范围内清楚的知晓对方的位置,后来就将这玩意分给了所有的同伴,每一个人身上都会带着封印着自己气息的特殊铜铃,但他手里有十几个刻着同伴名字的铜铃,通常只会放在随行的行囊里不会一直携带,属下找不到他也很正常。
眼下他手里的这两个铜铃完全没有回应,无疑说明了前往帝都城处理极乐珠的两个同伴已经出事了。
辛摩少主目光一沉,随手将铜铃收回木龛中,抬手指向远方的城墙说道:“我昨夜从山市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群鸟,现在它们停在洛城,想必是已经猜到了我们是走的运河来到这里的河道港口,估计要不了多久更麻烦的人就要找上门来了,阿峰和阿骅能这么悄无声息的失去联络,应该是萧千夜亲自出手,你们要是和他撞上下场多半也是如此,确实是不简单呐,不愧是当年一刀击毁辛摩岛的人。”
属下凛然神色,这是他第一次从辛摩少主的口中听到如此毫不掩饰的称赞,忍着震惊低声问道:“那少主的意思是?”
辛摩少主微笑着吐出一口气,眼神雪亮:“你带着所有人潜入洛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对任何人动手,我亲自去帝都找他,我倒是要看看一座城市的死活,值不值得他放了我们两个人。”
“少主?”他不可置信的抬头,年轻人懒洋洋的打了个盹,眯着眼睛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喃喃自语,“没办法,冲动是冲动了些,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都是我们的同伴呀。”
“遵命。”属下哽咽着回应,还没走远又听见一声淡却郑重的提醒,“对手不容小觑,不要赤手空拳的过去,带上指套护臂,必要的话带点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他微微吃惊,要知道对辛摩而言最好的武器就是天赐神力的身体,那些废铜烂铁在辛摩眼中从来都是累赘,但这一次少主竟然主动叮嘱他们带上武器?
他紧张的紧握双拳,余光罕见的看见少主垂下了眼睛,抿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僵局
四月末的帝都城早晚凉爽正午微热,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种非常舒适的温度,然而对火种状态颓靡不振的云潇来说,凉的时候要穿上厚实的棉衣,太阳出来之后很快又热的满头大汗,这会她正软绵绵的趴在后院紫藤花木架下的桌案上,脚边放着丹真宫特意送过来的冰块,一副贪婪又享受的样子昏昏欲睡。
萧千夜从书房的窗子里望过去,那些紫藤花是几个小姑娘觉得院子里太冷清自作主张搬过来的,吵吵闹闹折腾了一整天硬是在墙边架起来一个高大的木架,这个季节正好是紫藤花开,一大片绚烂的紫色倒是赏心悦目,还吸引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蝴蝶围过来,落在她的额头,轻轻扇动着翅膀。
这样的感觉仿佛让他回到了年幼之时满院蓝花楹时候的日子,娘亲也喜欢在院中打盹,很多的蝴蝶停在枝头,给这个一贯没什么客人拜访的大宅子平添几分生机。
提起蝴蝶,萧千夜头皮发麻的蹙紧眉头,这种常见的生物他反而是很久都没有见过正常的了,要么是诡异幽暗的冥蝶,要么是术法家喜欢用的灵术蝶,还有云潇经常以火焰幻化的火蝶。
这些天云潇的伤略有所好转,不仅晚上能稍微睡上一会,午后温暖的阳光也能让她舒舒服服的打个盹,云潇自幼怕热,即使是昆仑之巅那么终年严寒的地方,只要稍稍练一会剑她都是气喘吁吁一身汗,然后就会找各种借口为自己开脱溜之大吉,年少时期的他专注剑术的提升,对这个喜欢黏着自己又不怎么上进的小师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如今想起来曾经的过往,他更是感觉后怕一阵阵的涌上心头,无意识的捏紧了手里的书页。
她的身体里藏着那么危险的火种,若是小时候练剑不慎失控,那会连带着混血的身体一起毁灭!
原来,那个随时冒出来撵都撵不走的小师妹是如此的脆弱,他却一直自以为是的觉得她永远都会跟在自己身边,黏糊糊的缠着他撒娇。
想到这里他放下手里的书走出来,轻手轻脚的把那盆冰块往旁边挪了挪,探手摸了摸云潇的额头体温,家里有两个需要午休的人,连一贯大大咧咧的花小霜和白小茶也识趣的要等到黄昏时候才会过来,这么和平安宁的日子时常让他觉得天守道的恶战只是一场梦,一晃好几天过去了,被他关在金线囚笼中的两个辛摩即使不吃不喝伤口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让他更为担心的那位少主则始终未曾露面,辛摩本就歧视混血种,一万五千年前更是同族相残大打出手,这种时候不来营救他不觉得奇怪,只是过分安静的气氛总让人心底隐隐不安。
三翼鸟的守将李翊传信,他们调了两只分队来到洛城支援,但是辛摩族外貌和普通人无异,三翼鸟很难在人流密集的陪都盯防行踪不明的入侵者,眼下只能联合暮云限制商队入城,敌暗我明,十分被动。
另一边风彦几日不见踪影,似乎是被公孙晏保护了起来,镜阁的调查仍在继续,风雨会的足迹遍布飞垣,想要快速筛选出可疑之处也不容易。
看着一切都风平浪静,但他知道一切都陷入了僵局,主动权在辛摩手中,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谁也不知道那伙以杀戮战斗为乐趣的疯子会在什么时候卷土而来。
相比守卫更加森严的帝都城,或许他应该亲自走一趟洛城,兴许还能发现蛛丝马迹,但是……
萧千夜轻轻摸着云潇的头发,想起她胸膛上那个好不了的伤,失神落魄的叹了口气,就在他满心忧虑的时候,云潇忽然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面前坐着个愁眉苦脸的人,笑呵呵的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尖骂道:“又旷班跑回家偷懒了吗?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会被扣俸禄的,我可是一顿能吃掉你六千两银子的女人,不努力赚钱会养不起的!”
“能有多难养?那么贵的鱼你也才吃了几口,三个你加起来还没有一个花小霜能吃。”他一瞬间收回了情绪,温柔的笑着,反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问道,“你不喜欢吃白焰鱼吗?”
“才不是呢!”云潇阴阳怪气的笑着,往旁边蹭了蹭贴近他的怀里回道,“我很担心你嘛!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鱼都凉了。”
他心里一软,笑吟吟道:“明天让秦楼再给你做一条送过来吧。”
“不要,太贵了。”云潇抿嘴,抬头望向他,“我不是败家的女人!”
萧千夜看着她坏坏的勾起嘴角,慢悠悠抚着发梢抱怨道,“你倒是不败家,但是能不能乖乖的呆在家里不要乱跑了,还好那家伙没直接对你动手,要不然你们四个女人撞上辛摩多危险!”
“嘿嘿。”云潇颇为洋洋自喜的嘀咕道,“他不敢对我动手嘛,我一脚就把他踢出去了,嘿嘿。”
“油嘴滑舌。”他摇摇头揽着怀里的女子,好似连续几日的堤防戒备也在她的笑容下烟消云散,她自言自语的说着话,瞥见萧奕白从门外走进来,两人还在惊讶他今天怎么没午休的时候,萧奕白面容严肃大步走过来说道,“千夜,苏木从墟海过来了,他现在正在丹真宫,你要不要过去?”
“苏木来了?”萧千夜抓着云潇的手立马站起来,烈王返回厌泊岛查询卷宗眼见着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莫非是有了结果?
三人一起往丹真宫过去,还未进门,红木丹楼对面的白石宫殿里窜出来个意外的身影,公孙晏站在祭星宫的门边对他挥了挥手,低道:“萧阁主,先借一步说话。”
他犹豫了片刻,被云潇强行转了个身推了出去,然后冲着他咧嘴坏笑了一下和萧奕白一起先进了丹真宫,他只能先跟着公孙晏进了祭星宫,原本放在大殿里整齐的日神之眼碎片已经全部移除了,从东冥蝶谷掠夺来的八荒琉璃司星仪也被重新摆放在了另一边高高的柜台上,整个祭星宫空旷的让他浑身不适,公孙晏倒是熟练的拉来了里门,招手道:“先进来吧,这地方有术法掩护,所以我把人都带过来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清楚的看到了坐在密室里面无血色的风彦,公孙晏一边笑呵呵的锁上房门,一边利索的用冥蝶重新加固了法术结界,顺手拖了一张椅子示意他坐,认真解释起来:“那两个辛摩被捕之后一直是由军阁的人负责看守,我也趁着这点时间抓紧调查了一番,多亏有风彦大人相助,这次查到的东西可比之前有用多了!”
他说着说着笑眯眯的给风彦倒了杯凉茶递过去,这种笑面虎一样的角色让年长他不少的风彦尴尬的苦笑,前几天他在天守道被萧千夜救下,公孙晏嘴上说着要送他回府,实际一分钟也没迟疑直接就带着他来到了祭星宫,作为曾经的三阁两宫之一,祭星宫对他这样的商人而言无疑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但毕竟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去哪都比被俘虏强,万万没想到对方只是给他安排了一间安全的密室,甚至嘱咐了一位法祝守在外面全程保护着他。
这么严阵以待的架势,让摸爬滚打三十年的风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果不其然公孙晏第二天一大早就回来了,他终于知道这一年以来和自己对接风雨会生意的人是纵横流岛的特殊种族辛摩!越听越感觉冷汗从骨髓深处阴森森的冒出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直都在年轻公子的掌握中,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他第一时间做出了最为理智的选择,将关于风雨会的一切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公孙晏递过去一张图,指着上面零落分布的区域解释道:“这是洛城河道港口的船只停泊图,也是内岛最大的码头,连我每个月都得抽个时间亲自过去转一转,洛河继续再往前到了定星山附近的运河可以连接东冥大三水系,碎裂之后潇湘河、月牙泉和漓水受到影响水势大不如前,往来的船只也少了很多,不过这一年以来三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查了下近一年风雨会的商会档案,发现他们的生意范围非常的广泛,四大境均有涉足,但是以帝都、洛城还有万佑城为主,他们不仅自己有商船,还会定期向合作的商会租用,大概有……七八艘那么多吧。”
萧千夜认真的看着那张地图,风雨会自己的商船早在查出极乐珠的时候就被镜阁强行扣下来了,但是船上的商会成员和俘获的那批一样对此事一无所知,并且口径统一都说他们只是掺了一点假货没有私自贩卖极乐珠,镜阁在明面上追查,风魔在暗地里追查,两边的调查结果出奇的一致,完全不知道那伙辛摩躲在了那里。
如果是有临时租用其它商户的客船,那么一大群人凭空消失就不足为奇了,想到这里,萧千夜忽然抬头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风彦,问道:“之前没人知道他们还有其它的船只,这消息是你提供的?”
风彦正襟危坐点点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名义上的“表弟”说话,他立马就感觉到对方身上一种独特的违和感,尤其是年轻的脸庞下那头苍白的短发,明明看着很健康明朗,却总是透着莫名的疲惫之色,没等他多想,萧千夜将地图还给公孙晏,短短几分钟就已经了然于心的回道:“这么多可疑船只如果同时扣下来调查的话会打草惊蛇,辛摩至今行踪不明,我实在担心他们还有其它打算,先不要轻举妄动,一会我亲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