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没有直接回答,明溪的为人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君王,他干脆、利落、冷酷,无疑是那个位置上最为当仁不让的王者,所以在得知他立了一个人类和异族混血的大漠猎魔人作为自己的皇后之时,他也是分外的不可置信,直到今天从云潇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仿佛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许久,萧千夜看着满眼期待的女人笑了笑,回答:“飞垣尚在天空之时名为箴岛,第一位帝王天殇帝的开国皇后,封号‘媂姬’,原名……阿莹。”
阿莹呆呆的听着,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过身体迫使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大漠猎魔人和沙匪关系甚好,经常在一起聚会畅谈,有时候几坛好酒下肚就会聊起一些遥远的传奇,但那个虚无缥缈的地宫宛如神话般遥不可及,就连自称盗宝者的后裔都放弃了找寻纷纷改行当了沙匪,她自然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开国皇后……开国皇后的封号她是听过的,但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个传说的闺名,竟然也叫“阿莹”!
再次想起那一晚帝王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那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终于拨开云雾,她却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自己怎么可以和那个人相提并论,据说媂姬和天殇帝自幼相识,并肩同行走过箴岛的每一寸土地,帮着他一起建立了辉煌的王朝,并在帝王驾崩的第二天,紧握着丈夫的手溘然长逝,从此一代传奇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再无踪迹。
“我见过她,她确实很优秀。”就在此时,萧千夜反而语调轻柔的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阿莹木讷的抬起头,正好看到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笼罩在他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好似某种不真实的错觉,就好像不久之前她从萧奕白身上感觉到的那种和面容截然相反的柔和感,他是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你也很优秀,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她那样母仪天下的女人。”
阿莹张了张口,看见他小心捧着一大碗鸡汤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还不忘回头笑呵呵的催促她赶紧跟上。
:入夜
或许是知道他有公务在身,今晚的酒宴没有人再给他倒酒调侃了,等到夜稍微深一点,叶卓凡主动搀扶起母亲找着借口把三个小姑娘全部哄走,阿莹也揉着半醉半醒的眼睛和三人道了别,萧奕白愁眉苦脸的看着满地狼藉的后院,抓着脑袋抱怨了几句,然后又道:“太晚了别收拾了,明天我找人过来清理就好,你俩赶紧睡觉去。”
云潇没有喝酒,但是服下九穗禾之后火种在加速伤口的恢复,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她一早就感觉一个多月未曾好好休息过的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要一头栽倒在地上,萧千夜抱着她回到房间,才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就见她沉沉睡了过去,他习惯性的摸了摸云潇的额头,确认体温是正常的之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又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凝视了许久,然后准备离开。
他一站起来,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胳膊,云潇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瞪着他,他尴尬的坐回床边,憋着笑问道:“你装睡骗我啊?”
“哼。”云潇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冷哼,翻了个身掩着半张脸不高兴的嘀咕,“本想看看你会不会趁我睡着说点甜言蜜语,结果你半个字都不说就要走了!”
他强行拉着被子让她露出脸,笑呵呵的解释道:“你好不容易能睡着,我哪里敢发出声音吵醒你?我的小师妹起床气那么大,惹恼了又要踹人。”
云潇抿抿嘴,抓着他的手臂不让走,委屈巴巴的说道:“这次回来你每天都好忙,一大早出门,要很晚很晚才能回家,你是不是从昆仑山回来之后当了军阁之主,就一直这么辛苦?”
他顿了半晌,曾经那些巡逻四大境的日子虽然忙碌繁杂,但他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加上特殊的身体素质让他对疲惫的感觉并不明显,倒也乐在其中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今天被云潇问起来,他才非常认真的考虑了好一会,笑了笑回道:“也没有很辛苦,以前有天征鸟嘛,坐在它的背上到处转转就好了。”
“骗人。”云潇一秒也没迟疑的反驳,“那些年我在昆仑山,虽然听卓凡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飞垣是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是早知道这些事情,就算娘和师父反对,我肯定也会来找你……”
提到姜清和云秋水,云潇哽咽着抹了抹眼睛,神色恍惚的喃喃:“师父和娘都不在了,我还能活很久很久吧,早晚有一天,师兄师姐,还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离开。”
萧千夜不知该说什么,今晚的云潇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带着隐隐的焦灼感,她坐了起来,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拔了一根紧握在手心里,自从两生之术解除,对方这头莫名苍白的发色就成了她心底悬着的一柄刀,总是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但她还是忍住了所有的疑问,逼着自己露出温柔的笑,一字一顿的试探般的询问:“你不会离开我吧?”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一瞬间就仓促的避开了那束雪亮的目光,凝时之术的弊端已经在他身上越来越明显的显露,他根本不敢给她任何承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沉默她见过无数次,但最后都会一笑而过的主动靠过去安慰道:“我一直在等你,第一次在昆仑山等了你八年,你没有回来,第二次在千机宫,你让我等你,可是你也没有回来,但是……但是无论你食言多少次,我都会继续等你,如果你不回来,那我就去找你,多久,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他尽力控制着心跳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她察觉,搂着怀里的女子,心神不宁的问道:“阿潇,你是不是觉得孤独了,这几天我很少陪你。”
云潇抱怨的捶了他一下,笑咯咯的开着玩笑:“是有一点吧,你总是不让我出门还非得让我躺着,我可是快满两万岁了,这老腰可经不起躺的。”
他终于被逗笑,无奈的摇着头接话:“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离开飞垣,江南……要不去江南转一转,你小时候不总是吵着要去玩吗?或者去漠北,我教你骑马。”
“你辞职不干啦?”云潇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认真的拒绝,“你不努力赚钱怎么养我呀!”
“你能有多难养嘛?”他一巴掌拍在云潇脑门上,骂道,“放心吧,不会饿着你的。”
云潇偷偷笑了笑,不知道想起来什么事情忽然间红了脸颊,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萧千夜摸着她的脸颊调侃道:“你不会是饿了吧?你晚上都没吃几口,看来是真的不爱吃鱼,你爱吃甜食,桃酥可比白焰鱼便宜多了,明天我回来的时候去给你买点吧,几两银子,能养活你好久了。”
“人家在和明戚夫人说话嘛。”云潇小声的嘀咕,抓着他的手紧握又松开,然后更加用力的握紧,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想说什么,正好撞见萧千夜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那双瞳孔中浮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哀伤,仿佛是将什么无法被触碰的东西深深的隐藏了起来,让她一瞬间就触电般的低下头,把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夫人和你说什么了?”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失落,萧千夜主动问话,明戚夫人虽然是长辈,但两个女人凑一块小声说着话他们是一句也插不上嘴,只是看着夫人很开心,说着说着就会拍着手露出天真孩童一般咯咯清脆的笑,云潇的背后却蓦的冒起了一股寒气,整个人都怪怪的,扭扭捏捏好一会才翻着眼皮瞄着他,用最低最低的语气小声的说道:“夫人说一直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孩子,她、她……想抱孙子。”
“呃……”他的手就那么僵硬的停在半空中,促不及防的苦笑了一下,云潇端详着他脸上神态的微妙变化,自己反而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不由再次低下了头去,轻道,“我也想有个孩子,和……和你的孩子。”
他静静看着云潇,知道这种时候不能避开她殷殷切切的目光,看着她的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试图回避这个问题,云潇早就不是浮世屿不懂感情的神鸟,她是以人类的身份真真切切活着的女人,她有着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感情和渴望,却没有人类自由的身体和血脉,那一年她第一次怀上身孕,那般的开心幸福,仿佛身上所有的疼痛都不复存在,她也曾经像人类的女孩一样,期待着腹中可爱孩子的降临。
但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当他从帝仲手中接过那粒药丸,不顾她一直哭泣的苦苦哀求,强行捏着下巴掰开嘴灌入口中,那个噩梦一般的画面经常在不经意间蹦出,每次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从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此生和她再也不会有孩子的准备。
她和普通妻子一样在早晨帮他准备好衣服,在夜晚等着他回家,会开心的围着他说起发生的小事情,生活在一点点恢复平静,让空荡荡死寂多年的天征府变得热闹起来,他知道云潇对正常人的向往也在一点点加深,但他不能以任何模棱两可的说辞给她任何虚假的幻想,那样痛彻心扉的画面,他绝不要经历第二次。
云潇的脸上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微微仰头,一瞬间想起很多事,尤其是曾经那份初为人母的期待,让她情不自禁的抓紧萧千夜的手,反复叨念起来:“我的火种开始恢复了,很快就能痊愈,我不是以前那个随时会被自己烧死的人了,我是皇鸟的后裔,或许这次、这次我能保护好……”
很久,萧千夜还是轻轻抱着她,虽然声音很温柔,但是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坚决,认真的说道:“阿潇,我一生遗憾,父母妻儿,只有你……唯有你回来了,给了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所以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伤害你。”
她颤了一下,眼中微微泛起了一阵酸涩,贴着他的胸膛没有回话,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做梦般的响起:“阿潇,在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们母子之前,我不能轻率的答应你,我不仅要对你负责,也要对我们的孩子负责,我不希望你们同时背负着无法排解的血脉负担,而我却只能在旁边束手无策。”
他感到胸膛上滚烫的眼泪,浸润着他冰凉如霜的身体,仿佛有一种在漫长的黑夜里孤独前行的苦,无人能读懂他深藏的伤痛,但他安静的闭上了双眼,抱着怀里越来越剧烈哭泣的人,他没有安慰她,只是非常坚定的给出心底唯一的承诺:“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找寻让你们摆脱血脉束缚的方法,就算永远也找不到,我也只会爱你一个人。”
她豁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又缓缓垂下了眼睑在他怀里破涕为笑,明明眼泪都还止不住一直掉下来,又愤愤抬手用力捶了他一下,骂道:“蠢货!”
萧千夜的唇角边漾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喃喃自语:“若能给你幸福,我愿意做一个蠢货。”
但他的心里正在隐隐作疼,幸福……这样紧抱着她能相拥而眠的幸福不知还能持续多久,他一秒都舍不得离开。
只可惜这样的想法才冒起,他就倏然察觉到怀中那个古怪的铜铃微微颤了一下,危险正在无声无息的逼近。
:条件
铜铃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在两人耳畔边一声一声清脆的荡起,云潇紧张的拉着他的手臂,透过纸窗看到院子里有什么模糊的身影正在悠闲的漫步而来,帝都城守卫森严,不仅有军阁驻守,祭星宫也是不间断的紧密盯防,尤其是军械库将日冕之剑的力量融合到武器上之后,天域城已经成为飞垣最固若金汤的城市,但对方旁若无人的进入到天征府的院子里,甚至捡起了丢在地上的酒坛沉醉的嗅了嗅,他转过脸,隔着纸窗对两人挥了挥手,笑道:“瀛洲的仙草酒,我也很喜欢。”
“辛摩?”云潇惊讶的脱口,万万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突兀的出现,萧千夜眉峰紧蹙的走出房门,只见紫藤花下站着一个二十几许岁的男子,随手从尚未收拾的桌上端了一个酒杯摇晃着,这个人给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有几分神似煌焰,都是一张看似明朗的娃娃脸,咧着张扬的笑容,充满了春风得意的活力感,星光照耀在他朴素的衣服上,反倒显得温润如玉,不似传说中纵横流岛令人闻风丧胆的雇佣兵。
他笑吟吟的拉过椅子坐下来,踢了踢脚边的空酒坛,感慨的叹道:“看来是我来晚了,这么一桌美味佳肴,还有瀛洲的仙草酒,要是早来一个时辰,我也能饱饱口福吧?”
萧千夜将云潇护在身后,余光瞥见大哥被声音惊动披了件外衣走出来,他暗暗使了个眼色,独自往前走去接着对方的话说道:“你不跑来贩毒惹事,我倒不介意多添一对碗筷。”
“我吃的可多了,不好养。”重岚狡黠的眨眨眼睛,应该是听到了两人在房中的对话,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嘀咕道,“确实来的不是时候,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时候进来是不是打扰你了?呵呵……不过我劝你还是少碰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神鸟族的人,甚至可以说比她更了解,所以我才会劝你别光顾着自己舒服享受,不顾女人的死活。”
“你……你说什么!”云潇情不自禁的紧抓着萧千夜的胳膊,辛摩她是早就久仰大名,但和他们并没有交集,了解的也很少,怎么对方一开口就如此大言不惭?
“我让他少碰你,是为了你好。”重岚漫不经心的回答,果不其然是瞥见萧千夜掌心晃动的间隙之术微微开启又迅速收敛,古尘在术法中闪出一道惊人的锋芒,仅仅是一个照面的瞬间就能让他感受到来自龙神逼人的神力,他继续喝着手里的酒,萧千夜大步上前,开门见山的道,“一上来就说这些话故意刺激我,难道辛摩少主是想和平解决这次的事情?”
重岚出乎意料的点点头,虽然身上是一股温和的气息,说出来的话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慢慢指着他身后的两人问道:“要不然呢?我很好奇,对你而言到底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