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紧握着古尘,仿佛还在默默回忆着海边一战,风冥冷哼一声:“她被煌焰打伤一直无法好转,你那一刀更是雪上加霜让五脏六腑都被震得位移,好好的你怎么和她动起手来了?就算她天天吹嘘火种已经成型两万年,你也不能真的信了吧?她什么时候死的……五年、还是六年?这才恢复了多久,你下手就没点轻重?”
他没有回答,紧闭了眼睛,眼睑在剧烈的跳动,脑子乱成一团反复回忆着那些事情,风冥看着他瞬息万变的神色,眼里有冷睨的光,仍是平静无澜的提醒:“死是死不了,但精神上的打击似乎比身体的伤更为严重,紫苏几度想以术法试探,但她的意识里全是噩梦,被黑焰所困无法挣脱。”
蚩王摆摆手,见他失落的垂着头,唇角浮出苦涩的笑意,很久才无奈的笑了笑,指了指神裂之术的萧千夜长长叹息:“刚才心魔爆发的一瞬,是他夺回了理智才把云潇送到了我这里,看来是我预估失误了,当时看你的情况,我以为你们两个的争夺应该会在一个月内分出胜负,现在看来,仅仅过去一半的时间你就要撑不住了吧?若非如此,你不至于这么着急的向她坦白,这么迫切的想得到她的答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的感情我插不了手,但是两个男人争起来,最后受伤的人只会是她,好好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硬是被你们两个逼疯了。”
片刻的寂静长得仿佛过去了千年,直到帝仲眼里所有的情绪全部褪去,起身走向萧千夜,他的脚下荡起间隙的漩涡,直接将他拉入其中。
:天火
来不及阻止,无言谷的湖面已经受到间隙内部凶悍的力量影响被搅起剧烈的水纹,蚩王冷脸看向墨色的漩涡,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将其解除的时候,又是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熟悉神力顺着微风飘来,他笑咯咯的倒了一杯茶隔空递过去,叹道:“想不到居然还是你来的最快,怎么样,这几年还好吧?”
风神禺疆接过那杯飘来的茶,歪头看着湖面上越来越沸腾的水汽,倒映出一缕缕黑金色的神力,他尴尬的啧啧舌,好一会才不可置信问道:“怎么回事,他俩打起来了?”
风冥忍着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嫌弃的回道:“你还是别问了,说出来丢人。”
“哦……”禺疆若有所思的托着腮,多少能猜到一点,抓了抓脑袋指着间隙说道,“让他们先停一停,我大老远跑这一趟可不是来看他们打架的,赶紧放出来我还有正事要说。”
“这可不是我造的呀。”风冥嘴里狡辩了一句,手心里青色的长剑闪电般击出,只听“咔嚓”一声,墨色的间隙外围出现冰裂的痕迹,帝仲一瞬抬眸扫到两人的轮廓,古尘击退萧千夜的砍击之后抽身掠出,他在湖面轻飘飘的点足掠过,没等平衡住脚步,背后又是劲风如影随形,他冷漠的转着眼珠扫视到神裂之术的残影,不用他动手,周围掀起微妙的清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断了两人,禺疆横眉骂道,“你们要是不想知道关于火种的真相我可以现在就走,否则都安静点把刀剑收起来。”
“火种……”两人异口同声露出惊讶的神色,心照不宣的收起武器一人一边远远站着,禺疆左看看右看看,发现眼前的情况竟然是帝仲占着身体、萧千夜呈现神裂之术的状态,他奇怪的皱眉,没等他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蚩王笑咯咯的拦在几人中间对着他连使眼色暗示,轻咳一声主动问道:“先说火种的事吧,我知道这几年你们一直在调查,终于有结果了吗?”
禺疆心领神会的抿了抿嘴,他看着帝仲阴郁的脸,又偷笑着转向萧千夜说道:“之前你闯进上天界救人曾遇到过琅江吧,那时候起他就在调查了,其实一开始他是为了调查长老院搞出来的魔神召唤,只是越查越让人担心,发现牵扯众多,之后才找了我一起帮忙,期间还曾联系过潋滟和沉轩以预言、占卜之力相助,这次接到无言谷的传信之后他原本是和我一起来的,不过刚才路过一处雪峰他说要进去转转,就让我先过来了。”
他自言自语的走到湖边,手指尖撩起淡淡的神力似乎在勾画着什么,又道:“当年墟海的长老院试图召唤的魔神其实就是破军煞星,召唤的地点位于荧惑岛,召唤的媒介则是散落的魔神残骨,而他到达荧惑岛之后意外在其内部发现了一个完全翻转的奇妙世界,仔细观察之下惊觉那才是传说中真正的荧惑岛,后来他返回上天界,在黄昏之海找到了栖息的白泽,直接跟着它住了三年多才从对方口中知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湖水在他的手下泛起涟漪,呈现出的似乎是一片瑰丽壮阔的原野,禺疆继续说道:“白泽这种神兽虽说是知晓天下万事,但脾气属实是有些古怪,据它所言破军本为神界天狱的罪囚,称其为‘魔神’倒也实至名归,在很多年前一次神界浩劫中天狱受损,致使众多罪囚逃窜,甚至有一部分穿越了六界散落到其它境界,天帝虽有追捕,但六界广泛又无法相通,至今仍有漏网之鱼逍遥法外,破军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个……”
他这一停顿,所有人的心都是“咯噔”一下跳到了嗓子眼,仿佛是从同修凝重的眼眸里察觉到了什么,帝仲的声音竟有微微的颤抖,身体不由自主的踏前一步去询问个究竟:“另一个……是谁?”
禺疆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另一个就是天火,据说那是天帝亲手创造出来的一种不死、不灭、不熄的火种,炽热如阳,自创造之初起就被放至在神界最东方,此地为神界支柱之一极为重要,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天堑深渊,虽然神力厚重强大但严寒难耐,所以又得名‘凝渊之野’,而天火的存在正是为了缓和凝渊之野不停扩散的至寒之气,自那以后,原野如获新生,氤氲的神力成为众神修炼的绝佳场所。”
“天火诞生之初只是死物,它是在凝渊之野被众神之力日复一日的影响才渐渐有了自我意识,天帝虽有察觉,但因其个性天真浪漫,受到诸神众星拱月般的宠爱,故而最终只是一笑而过任其发展,时过境迁,这一晃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天火也在长久的耳濡目染中脱胎换骨,有了神女的身姿。”
“一切的转变来自一次贪玩的旅行,凝渊之野本位于神界的最东方,天帝穿行六界也是自此而行,或许是修行的过程太过枯燥了,在某一次天帝出行的之时,任性的天火偷偷尾随其后离开了神界,看似只是一场随性的游玩,再回归凝渊之野早就时过境迁,失去天火的制衡,严寒之气肆虐致使数百万年汇聚的神力也因此湮灭,整个东方支柱遭遇近乎毁灭性的破坏。”
众人抿唇不语,看着湖面上被禺疆手指勾勒出来的幻象,那片瑰丽的原野被寒霜覆盖呈现出窒息的死寂,他叹了口气,语调也有些颤抖:“天帝勃然大怒降罪天火将其打入天狱,本是死罪,又因诸神求情而网开一面,据白泽所言,天火最终的刑期似乎只有短短的五百万年,按照神界的法令来看,当真是非常仁慈的惩罚了,但天狱意外遭逢浩劫而破损,刑期未满的天火也逃了出来,它本就曾跟随天帝穿行过六界,这一逃就直接离开了神界,自此下落不明。”
禺疆若有所思的看着脸色阴沉的三人,挥手散去湖面上的幻象,转而勾勒出荧惑岛的雏形继续说道:“再往后的事情是从一只大风口中得知,说起来前几年你们对付奚辉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一只大风,你们好好想一想,那家伙对浮世屿的神鸟族应该是极为厌恶,不仅不认同万鸟朝凤,甚至是对它们非常的反感吧?”
帝仲和萧千夜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那只鸟魔虽然被他骗的团团转,但确实说过大风一族和神鸟一族恶交多年从不来往,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禺疆的眼眸不自禁的严厉起来,仿佛自己也无法相信,用极为淡漠的口气陈述道:“大风口中的神鸟族可不是什么值得敬仰的皇,而是鸠占鹊巢的入侵者,据说在很久之前,曾有一对凤凰将幼子放在荧惑岛等待出生,忽然一团流火从天而降,一瞬间就将尚未孵化的幼子吞噬淹没,凤凰悲鸣哭泣,但火焰越灼越烈万物不可近,这场火一烧就是数万年,幼子也在烈火下重获新生,它形似凤凰,但全身被火焰覆盖,目光凶戾而充满了杀戮,它的心中燃烧着一团奇异的天火,被后世称之为‘不死鸟’。”
帝仲捂着胸口,在所有凌乱的线索串联成线之后,他竟然隐隐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从心底蹿出,天帝残影的力量搅动着远古时期重重叠叠的记忆,让他眼前散不去的浓雾一点点消失,他下意识的握合着手掌,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团在他手下诞生的天火是如此的炽热,那般天真浪漫、那般惹人喜爱,成为凝渊之野最为温暖的存在。
紧随而至的就是彻骨的愤怒,他仿佛又站在了霜寒漫天的凝渊之野,俯视着跪在脚下的诸神,不约而同的为一团小小的天火求情,有了神女姿态的天火低头垂目,安静的等待着罪罚的降临,直到他动了恻隐之心,将即将脱口的死刑一瞬更改,天火木讷抬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惊讶的凝视了他许久许久,那张模糊的容颜渐渐清晰,和云潇的脸庞惊人的相似。
这短短一刹那的视线交错后,天帝挥袖将其送入天狱大牢,那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却在天火的心中留下了永恒的轮廓,漫长的刑罚在暗无天日里悄然执行,生性浪漫的天火也在持续的黑暗里变得消沉,终于有一天,神界一场浩劫让牢不可破的天狱第一次出现了缺口,天火凝望着倾泻而入的光,情不自禁的混在逃窜的罪囚中一起离开,天界神守很快追击而来,自不量力的逃犯被就地诛杀,在前所未有的惊恐之下,天火寻着记忆来到凝渊之野,再一次打开了穿行六界的门,自此坠入人界,不复返回。
它坠落的地方就是后来的荧惑岛,神界之物无法在人界长久的停留,它必须抢夺凤凰幼子作为自己的宿主,并在持续数万年的灼烧后取而代之,从此,神界少了一团炽热的天火,人界则多了一只危险的不死鸟。
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在争夺宿主的过程中消磨殆尽,新生的神鸟有着一双火色的双瞳,所到之处被天生的流火烧的寸草不生,从此成为杀戮、残暴的象征被万物敬而远之,但或许终究是天性里还保留着某些纯真,它一直在尝试改变,克制着火焰不再误伤无辜,时间一点点过去,它成为浮世屿的皇鸟,守护着一方土地,隐隐有了皇者的责任和担当。
初代溯皇在小白龙的身上感觉到天帝的神力之后,慢慢的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来源,再到澈皇诞生,传承的火种也一直非常刻意的远离坐拥天帝之力的上天界,那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族人不被侵略,更是为了隐瞒天狱逃犯的身份,天狱囚禁的记忆是如此的孤独哀苦,让她甘愿选择将此事永远的埋葬在心底,至死也没有再对双子透露分毫。
唯一的例外就是万年前偶遇的一战,终究是对自己的创造者心怀憧憬,澈皇不动声色的找借口挑衅帝仲,谁也没有想到两人一战被孕育的幼子看在眼里,竟然一见钟情再难自拔。
命运的丝线是如此的奇妙,一缕一缕纠缠在一起,变成了拧不开的死结,将所有人牢牢系紧。
:决裂
禺疆随手搅碎湖面上的幻象,扫了一眼各怀心思的几人,淡淡笑了笑安慰道:“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据白泽所言,上一次的浩劫破坏严重,诸神为了修复神界早就忙的心力交瘁,对于窜逃在外的天狱逃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如今他们连破军那么危险的家伙都没有再追捕,想必一团小小的火种不至于引起太大的乱子,只要不是自己傻乎乎的撞到别人面前,应该也不会再为难她了。”
说完他左右扫了一圈,奇怪的问道:“那小姑娘去哪了?这事你们要不要提醒她一句啊,看那莽莽撞撞的性子,别真的被人抓回去才好,这要是被抓了,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咳咳……”风冥尴尬的打断他的话,使了个眼色望向后方,嘀咕,“还昏迷着没醒,紫苏在照顾她。”
“昏迷?”禺疆吓了一跳,转向剑拔弩张对峙的两人,啧啧舌问道,“两个人都照顾不好一只小鸟?”
“拉倒吧,他俩不打起来,那只小鸟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风冥毫不客气的接话,白了两人一眼,冷哼道,“你们是准备继续打下去争出胜负,还是先去后面看看她怎么样了?”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同时将手里的武器收入掌心,一前一后来到无言谷后方,风青依瞄见两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脸色一黑没好气的挥手直接全部轰了出去,好在紫苏看见好声好气的帮二人解了围,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让她也紧张的绞了绞手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风冥和禺疆跟着一起走来,蚩王随手把风青依拉到身边,一边按着她的肩膀一边没话找话的问道:“她好些没有?”
紫苏摇摇头,轻轻推开门示意他们小点声,又低低说道:“身上的伤倒也不是特别的严重,主要还是精神上的刺激被心魔的气焰影响,这会不知道在做着什么噩梦,连我都无法唤醒她。”
没等几人跟过去,萧千夜已经幽灵般的蹿到了床榻前,被压制了两个多月的神志一朝清醒,他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悲凉,让虚无的残影剧烈的颤抖起来,然而不等他抬手去触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帝仲已经快他一步扶起云潇搭在了肩头,两人的脸色同时荡起不快,视线交错的瞬间就有凛冽的杀气一闪而逝,吓的风冥连忙跳出来拦在了中间,语速都情不自禁的加快:“要打出去打,她都快被你们吓死了,还一点不分轻重缓急?”
萧千夜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真的如蚩王所言,现在的云潇就像一尊破碎后被重新拼凑的瓷娃娃,皮肤布满无数恐怖的裂纹,那样惨白的容颜上,有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一直滴落,让他又心疼又害怕,终究只能忍气吞声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轻举妄动,帝仲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他谨慎的动作,心底更是五味陈杂,曾几何时他也会因爱退步,而现在,他却更像那个贪婪的掠夺者,明知道这样的身体如玻璃般脆弱,却依然不舍放手。
帝仲的手臂其实一直在颤抖,紧咬着嘴唇看着云潇——她是天狱的逃犯……这么傻乎乎的小家伙,竟然是从神界天狱逃出来的!她若是知道人界的旅途如此艰难,是否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他的心也在抽搐,自责和惭愧充斥着大脑,五百万年的囚禁啊,那是多少日月的更替,久到连他也无法想象,可即使如此,这竟然已是仁慈的网开一面!
“先别碰她。”紫苏看出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对峙,不觉扬起一抹无奈的微笑轻声提醒,帝仲的喉间一片苦涩,顺势将云潇放回床榻,自己也往后退远,紫苏摸了摸云潇的额头,明明拥有着炽热的火种,此刻她的皮肤竟然是彻骨的冰凉,让她也跟着战栗了一瞬,低道,“刚才我已经传信给昆仑一派,毕竟她身陷梦魇之中,若是能得到亲近信赖之人相助,会帮助她挣脱噩梦尽快清醒过来,我思来想去……”
她顿了顿,目光看似轻飘飘的扫过来萧千夜和帝仲,然后才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思来想去,这样的人可能只有她的师兄天澈了。”
这句话宛如穿心的利箭,让两人同时暗沉了眼眸,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沉入了凄冷孤寂的水底,让他们自责的无言以对。
天澈是在接到烈王传信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无言谷,只是匆匆一眼扫过状态完全颠倒过来的两人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直接从两人中间擦肩而过走向屋内的云潇,上一次分别的场面似乎还历历在目,每一次离开之前她都是笑靥如花的对他挥手,而每一次回来的时候又是伤痕累累让他心疼,瞬间有一种强烈的怒火涌上心头,让他一改平日里温和的形象对着一边的两人破口大骂:“你们搞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