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紧蹙眉峰,似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提醒温婷:“一个二十年来和温将军同仇敌忾的人,忽然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你们觉得到底是他叛变的可能性大,还是已经落入魔教之手,被其控制的可能性大?温姑娘可知道‘安西节度使’这五个字意味着什么?这人若是回了京城,只怕是当朝宰相也得礼让三分,区区一个雷公默何德何能攀得上这等人物?”
温婷呆若木鸡的站着,喉咙剧烈的抽搐了一瞬,低呼:“孙伯伯……你是说孙伯伯也被魔教控制了?”
萧千夜点点头,认真的道:“千里之外的皇帝都举止异常,更何况是魔教眼皮子底下的安西节度使?我来之前师兄曾说过,温将军府上那尊披着龙袍的金佛和内部的佛骨舍利是从海外的商队走私来的,敦煌是丝绸之路的要塞,距离海港可谓相隔甚远,普通的海外商队不可能如此耗时耗力的长途跋涉,但我知道一个名为‘山海集’的黑市组织,其势力庞大遍布万千流岛,三岛十洲均有他们的身影,如今中原国泰民安,黑市都是唯利是图,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他们,山海集由纵横四海的‘海市’和漫游群山的‘山市’组合而成,眼下虽不能确定此事一定和他们有关系,但祁连山、天山甚至昆仑山,无疑都是巨鳌藏身的绝佳场所。”
显然是对“山海集”闻所未闻,云征摇着头回道:“这些年云家一直在漠北隐居,倒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很棘手吗?”
萧千夜认真想了想昨夜的敦煌城,解释道:“山海集是黑市,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目的只是图财,所以一般不会轻易干涉所到国家的政权,但自五年前开始,有一批致幻成瘾性极强的毒 品流入其中,很快就祸及无数流岛,我的国家如今是也饱受毒害,不过昨晚无论是城内百姓的状态,还是飘在空气里气味,那些似乎都不是我所知道的几种迷药,倒是那尊金佛和舍利子实在古怪。”
云潇赶紧跟着点头:“难怪我一进城就有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们昨天没有被他们看见,要不一会再去敦煌调查一下城主吧。”
云征看着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谨慎提醒:“虽然没有被看见模样,但你们从祭典上抢走了婷婷,还打断了魔教的往生之礼,想必现在的敦煌城内肯定会加强警备,那可是魔窟呀,你们两个人生地不熟的过去太危险了,要不这样吧,我一起去,正好给你们当向导……”
“云二哥还是好好歇着吧,那妖女的法术在我眼里就和玩火柴一样,迷药更是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你们留在月氏遗迹里,让我和千夜过去就好。”云潇急忙按住他,她只是稍稍用力就看到云征额头忍不住暴起的青筋抽搐着跳动起来,他的身上虽然抹了月氏的药膏,但这一个月艰难的躲避追兵显然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现在他整个人黑乎乎的仿佛才从煤炭堆里爬出来,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坚持到了现在。
大祭司也按住了他,温婷低着头咬着唇角,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东西,低道:“孙伯伯的老宅子住了二十年,虽是安西节度使,但孙伯伯一直都很节俭,这一年以来朝廷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还有往来的商客也时不时给他塞些好处当过路费,老宅在大半年前就开始翻新重修,如今已经完工了,你们往城东走,很远能看到最大的那家就是,敦煌这种大漠之都,只有他家挖了水池种了绿植,还给后院取了名字叫‘小江南’。”
“小江南?”萧千夜不由笑了起来,“倒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喜欢用的风格,孙大人可有儿女在身边?”
提到这个问题,所有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嫌弃的神色,就连偶尔才来一次敦煌的云征都是头皮发麻的解释道:“孙大人的子女大多数都在中 央任职呢,只有一个小儿子在身边,叫孙梁,还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叫‘小王孙’,这小子天性顽劣不听管束,老夫人怕他在京城惹事得罪人,就强行找人遣送到了敦煌给他老子管教,来了之后先后在几个军营呆过,但没有一个教官能管得了他,后来孙大人没办法把他硬是把他留在了骠骑军营眼不见心不烦,那几年倒是在温将军的铁面无私下收敛了不少,不过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非是孙大人的儿子,只怕附近的悍匪马贼遇见都想揍他两巴掌。”
萧千夜斟酌着这番话,淡淡说道:“既然没有更多的线索了,不如就先去会会这位小王孙吧,麻烦大祭司准备两件牧民的衣服,雷公默知道师姐是昆仑弟子,只怕御剑过去会被魔教爪牙察觉,反正也不是很远,装成附近的牧民进城买点东西应该不至于被察觉。”
大祭司点头应下,萧千夜摸了摸云潇的额头,问道:“你也休息一会吧。”
“我去看看师姐,你才是一身伤该好好休息才对!”云潇用力戳了回去,探手检查了一下他的肩膀和胸膛,想起自己那两剑,再想起那个转瞬陌生的人,她的眼神莫名就低落下去,赶忙找着借口拉上一起离开了。
云征欲言又止,终究是被之前那番话搅动了情绪,等到两人走远还是忍不住转向大祭司,突然认真的说道,“大祭司,月氏族内有星途占卜的秘法,可能帮我占上一卦,我想知道云姑娘的母亲,是否就是我们苦寻多年毫无踪迹的小姑姑,就算她已经去世,好歹也让我爹知道妹妹的下落,这是他一辈子的心事。”
大祭司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云征撑着身体坐起来,急道:“我知道月氏的秘法不能擅自对外族使用,我求求您,就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云征,不是我不想帮你……”大祭司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低下了头去,过了半晌才重新望向那双期待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解释,“从她握住婷婷的手以传音之术找到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在用月氏的秘法想要看清她的星途轨迹了,最开始只是因为她身上太过纯净的火焰吸引了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月氏的秘法对她不起作用,我不知到底是因她修为在我之上看不见,还是她根本就没有星途轨迹。”
“怎么会这样?”这下连温婷都意外的张了张口,大祭司一职是月氏皇朝的公主,是族内法力最强大的人啊!
大祭司手握着法杖,手指下意识的在顶端的宝石上划着什么,然而再一次的测算仍是一模一样的结果,她只能幽幽作罢,低吟:“那种火焰与其说是世间罕见……倒不如说,根本不像世间之物,若真有魔教信誓旦旦宣扬的所谓圣火,那也应该是云姑娘身上那种至纯、至净,仿佛能令枯木逢春、万物复苏的火焰才对,她才像真正的圣女,不是人类可以染指的存在。”
这样至高无上的评价,让云征和温婷都愣了半晌,久久不敢接话。
:背负
月氏遗迹位大漠深处,在法术的影响下,一到晚上就会有静谧的月光奇迹般的穿过厚厚的黄沙静悄悄的轻洒在宫殿的轮廓上,仿佛是在无声的叙述着过往那些辉煌的历史,两人看过唐红袖回到客房修整,很快大祭司就命人送来了牧民的衣服,云潇拿着这种白袍在萧千夜身上比划着,捏着他的脸颊笑道:“偶尔也要换个风格试一试嘛,你总是穿着那身队服,我都看腻了。”
他本来还在心神不宁的想事情,一转过头云潇已经嬉皮笑脸的开始帮他换衣服,想到不久之前她还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要和他撇清关系,这会又黏糊糊的腻着他像个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小姑娘一样撒着娇,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他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干脆一动不动的坐直了身体任她摆布,忽然感觉到她的手微微一抖,停在了胸口被流火洞穿灼烧的伤痕上,顿时云潇的脸色就阴沉了几分,很久才慢慢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还疼吗?伤口……还疼吗?”
萧千夜愣了一下,这个伤是沾染着黑焰的流火贯穿胸膛留下的,若非帝仲拼命拦在她的身前,那一剑的最终目标,就是让崩溃的宿主自尽,取而代之。
但也正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让一直压制着他的帝仲出现短暂的神志恍惚,这才给了他千钧一发的机会从沉睡中苏醒,来不及考虑太多,他毫不犹豫的抱起了恸哭中的女子,不顾嫌隙的将她送到了无言谷蚩王手里。
可惜清醒的时间是如此的短暂,他还没来及询问云潇的状况,精神开始剧烈的震荡,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他再次坠入黑暗,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她,他不顾一切的反抗挣扎,终于以神裂之术的躯体悄然分离,然后他扭头看向“自己”,看着身体缓缓的睁开眼睛,以一种敌视又充满征服欲望的眼神,冷漠的扫视着他。
那一刻的帝仲或许真的想杀了他,但不知为何隐忍了下去。
想起这些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情,萧千夜却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终只是淡笑着摇了摇头,云潇的声音有几分低沉的哽咽,若说肩膀的一剑她还能控制着力道,但胸口那一剑则是在情绪完全爆发的情况下毫无意识的击出,皑皑雪山在她的瞳孔里呈现出一片刺目的血红色,凛冽的风化作厉鬼的呼啸穿透耳膜直抵大脑最深处,一个熟悉的诡笑声由远及近,最后宛如长在心尖上的一张恶口反反复复的念起同一句话——“杀了他。”
这个声音戛然而止的瞬间,她看见燃烧着黑焰的流火剑洞穿了男人的胸膛,但剑端的火舌却精准的抵在自己的心尖处,只要再深入一点点,她就会亲手斩断永生的火种!
随之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绝望,亲手摧毁的所有信任宛如破碎的刀锋割断理智,她真想死在那一刻,彻底的终结这段纠缠不清的感情。
“不疼了……”萧千夜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扯动将她混乱的情绪拉回当下,清透的嗓音低而不沉,宠溺的笑了起来,“这不是挺好的嘛,我会永远留着这个伤痕。”
“这有什么好的?”云潇不解的望着他,见他抿唇扬了扬眉毛,顺手把她拉入怀中,“你留下的嘛,当然要珍惜。”
她偷偷的笑了,一拳砸过去,看着他装模作样的喊疼才得意洋洋的止住了手。
第二天清晨,两人别过月氏族人往敦煌赶去,云潇懒洋洋的趴在骆驼背上昏昏欲睡,萧千夜牵着引绳,目光一秒不敢分心的紧盯着四周,他们离开月氏遗迹不久之后周围就一直有鬼魅般的火焰在顺风飘动,心知这是魔教惯用的某些法术,他只是不动声色假装游人,时不时还会掏出罗盘辨认方向,一晃日上高头,燥热的气候热的云潇瘫软着一动也不想动,他解下水囊递过去,扫到旁边突兀的出现了一车商队。
这些人来的蹊跷,似乎是忽然间闯入了他的视野,目光锋利的望过来,他看也不看几人,扶着云潇笑咯咯的帮她扇风解暑,为首的头子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使了个眼色就继续带着人离开了。
萧千夜用余光扫过那支“商队”,这伙人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随身携带着匕首和短刀,要么是附近的悍匪马贼,要么就是雷公默派出来协助魔教徒追捕温婷的走狗,好在现在的他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又带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女人行走在沙漠之上,这才没引起怀疑避开了问询,此地距离敦煌尚有几十里路,城外都如此风声鹤唳,想必城内更是草木皆兵了吧?
“阿潇,阿潇?”他晃了晃云潇,见她热的一脸潮红,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水,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好热,好热啊……”云潇抱怨的嘀咕了两句,或许是受到火种颓靡的影响,她自被煌焰重创以来体温一直都是淡淡的温热,这会被沙漠的炎炎烈日暴晒一上午,坐拥炽热火种的身体竟然有些吃不消变得如散架的木偶一样提不起力气,萧千夜伸手想帮她擦汗,手指刚刚碰到她的脸云潇就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云潇拽着他的手紧紧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贪婪的蹭了又蹭,喃喃自语,“好舒服,冰冰凉凉的!”
看她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萧千夜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是他渴望着云潇身上独特的炽热,想不到这具被古代种血脉影响彻底失去体温的身体能在这种时候起到奇效,他干脆把云潇抱下骆驼塞到了自己的白袍里,她挣扎着探了个脑袋出来,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转而又弯成一条笑眯眯的线,紧贴着他哼哼唧唧起来。
“好些了吗?”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云潇,此刻的她正对着自己呲牙咧嘴,一脸坏笑,“嗯,舒服多了。”
“那就继续赶路吧。”他无奈的接话,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沙砾,云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上了外袍,揉了揉眼睛一脸不情愿地翻身坐上骆驼,左右环视了一圈,奇怪的道,“还好我们没有用剑灵御剑过来,大漠到处都是魔教的眼线在找人,这种火焰虽然力量不算很强,但有人在背后操控,一个温婷应该不至于让魔教之人如此兴师动众吧?”
“雷公默是在找温婷,魔教很明显是在找你好不好?”萧千夜白了她一眼,见她还是一脸懵懂的神色,认真提醒,“祭典上你曾用自己的火焰击退过妖女,魔教信奉圣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云潇冲他吐着舌头笑起来,得意洋洋的回道:“什么圣火嘛,掺了迷魂药的火就能叫圣火吗?这要是都能算的上圣火,那我随手就能点出来无数个,我岂不是也能当他们的圣女大人?”
萧千夜抬头看着骆驼上眉飞色舞的女子,忽然有些想笑,忍不住调侃:“没有你这么话多的圣女好不好,人家都是不说话装神秘,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喂!”云潇不服气的踹了他一脚,没走两步又热的汗流浃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跳到了他背上,贴着耳边小声的说道,“我不想骑骆驼了,剩下的路你背我过去吧。”
“早上可是你吵着要骑骆驼的,要不然我们走过去都比骆驼快。”他嘴上埋怨着,一手扶着背上的云潇,一手还得牵着骆驼,云潇笑咯咯的揪着他的白发,挑了挑眉,用一脸莫名地神态看着他反驳,“是你说要装作游人去敦煌,我才找大祭司要了一匹骆驼好不好?你想想如果两个人在沙漠里走路,看着就很可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