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已经是骑虎难下,萧千夜顺从的走在最前面,才翻修重建过的孙家大宅到处都崭新如初,果不其然是如传闻中所言的那样,种上了南方才能生长的绿植和花木,水池和小溪串流其中,竟有娇粉的荷花轻轻摇曳,不知从哪里来的彩色蝴蝶扑扇着翅膀掠过水面,点出小小的涟漪,又有红色的锦鲤悠闲的游着,这哪里像是大漠之中的敦煌城,说是江南水乡的私家小院也不为过吧?
一个后院就错综复杂的绕了几条道才走到中心,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扫过去,那是直接铺设在湖心的楼宇,轻纱帷幔被往上卷起,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已经在喝酒作乐的两个男人,左侧的人正是祭典那天晚上站在角楼上怂恿百姓的敦煌守将雷公默,而右侧的公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袒胸露乳,光着脚正在有节奏的顺着乐声拍打着,他醉眼朦胧的往这边望过来,示意这一批新送来的御赐美人在对岸列队站好。
这个距离不过十米,浓郁的酒味熏得他有些反胃,但见身边所有的女人都听话的站好,抬起头故作镇定的望向湖心楼宇。
萧千夜不觉在心底冷笑,这架势果然是有皇帝选妃那种感觉了,孙梁的手上把玩着一支小飞镖,摇头晃脑的端详着女人们,他看的很敷衍,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提不起太多的兴趣,但送到嘴边的美人怎么也得尝尝滋味再扔了,终于,他的目光在落到萧千夜面容上的刹那间剧烈的一缩,顿时一个激灵从软塌上蹦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就在他兴奋的想将手里的小飞镖扔出去之时,只见左侧的雷公默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另一只金色小箭精准的贴着皮肤刺破单薄的衣服,雷公默哈哈笑起,得意洋洋的瞄了一眼孙梁,扬眉道:“看来这位美人是我的了。”
“雷公,让给我吧。”孙梁朝着他眨眨眼睛,像个单纯天真的孩子撒起娇来,惹得雷公默一阵大笑,摆手摇头,“我都让了你半年了,这次也该让老人家先挑了。”
孙梁不依不饶的端着酒递过去,那张顽固公子的嘴脸朝上扬起奇妙的弧度,雷公默反而微微一顿,似乎是被那般邪恶的笑搅得心头有些胆寒,孙梁瞄了一眼对岸的美人,压低声音说道:“雷公,咱们可是说好的,老爷子手下安西四镇的兵符调令我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给你负责,我可没有守家卫国的宏图壮志,他们不让我在京城享福,那我就在敦煌享福,区区一个美人罢了,您何必和我抢呢?”
雷公默抿唇不语,余光瞥过萧千夜,虽然心中略有惋惜,还是迅速换了副嘴脸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他手指一勾,刚才那支小飞镖就重新飞回了掌心,然后朝着另一个女子扎了过去,孙梁如愿以偿的躺回了软塌,见他们挑选完毕,老嬷嬷领着被选上的两人走上湖心楼宇,剩下的则随手赏给了院中的亲信护卫,很快乐声和舞蹈再度响起,映着迷离的灯笼,透出奢侈糜烂的气息。
一走到孙梁面前,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就如获至宝般的上下看了他好久,忍不住眯起眼睛伸手想将“美人”拉入怀中,萧千夜一动不动的站着,他只是在障眼法的作用下看着像个女人,但毕竟自幼习武又在军营里训练多年,怎么可能被个弱鸡一样的公子哥这么轻易的一把拉动,孙梁微微一惊,再看和他一起走上来的美人已经倒在雷公默的膝上被灌了一口烈酒呛得直咳嗽,雷公默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孙梁是个从小生活在京城的花花公子,虽被老夫人送到敦煌许多年试图管教依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间久了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连他老爹孙弘宇都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这会两人一站一坐僵硬的对峙着,让后院的气氛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不得不摆摆手出来圆场,笑呵呵的道:“小公子怎么了,不会是几杯酒就喝的不省人事,连个美人都拉不动了吧?哈哈哈哈,年轻虽好,也要注意适度呀!”
萧千夜有几分尴尬的别过脸去,孙梁好奇的抓着他的手腕,明明看着纤细嫩白,可他再次用力的时候对方竟然还能稳如磐石的站着,顿时对这位新来的美人起了兴趣,歪着头惊喜的上下打量,托着下巴感叹道:“我还以为朝廷送来的女人都是死鱼一般无趣之辈呢,唱歌跳舞倒是蛮不错,就是太呆了,我说什么她们都不敢有半句怨言,时间久了难免无趣,你倒是有点意思,是看不上本公子,不愿意来我怀里?”
萧千夜冷静的思考对策,云潇说过,他又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琴棋书画没有一样在行,在这么僵持下去迟早暴露,方才听两人方才的谈话,孙大人多半是被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控制了,安西四镇掌管着几十万大军,是抵御西域诸国入侵最坚实的铜墙铁壁,这败家子不仅把老爷子坑了,还敢阳奉阴违把军权私自交给雷公默?难怪朝廷一直都没有察觉,原来这两人早就沆瀣一气瞒天过海,借着孙大人的名号狐假虎威!
既然如此,他们要装模作样的给外人看,那么孙弘宇应该还活着,这小子看着顽劣,该不会是用了魔教给的迷药,直接把他爹给害了吧?
想到这里,萧千夜不得不先忍耐下来,他弯下腰亲自给孙梁斟酒,故作娇羞的递了过去,万幸的是这张绝色的容颜只是轻轻一笑就迷得孙梁彻底傻了眼,一边傻笑着接过他递上来的酒一饮而尽,一边再也忍耐不住将他一把抱入怀中,萧千夜喉间一阵恶心没忍住干呕了一刹,这个动作加上嫌弃的表情让一旁的雷公默倒抽一口寒气,手上的酒杯都抖了抖,然而孙梁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反而嗅了嗅手里的烈酒浅尝了一口就扔到了一边,宠溺的道:“美人闻不了酒气味,那我就不喝了,你们也不许喝了。”
这种看似温柔的自作主张倒是让萧千夜松了口气,毕竟他是个对酒精极度敏感的人,闻着味肺腑里都在剧烈的翻涌,孙梁看着美人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情,嘴角的笑顿时有些捉弄不透起来,他对着身边的嬷嬷打了个响指,过了一会,几个下人端着金樽走过来,他晃动着里面流光四溢的水,轻轻递到萧千夜的唇边,暧昧的劝道:“既然美人不喜酒宴,那不如尝尝这杯‘转生露’,它是天上的玉露琼浆,一口就能令人醉生梦死。”
他还在笑吟吟的劝着萧千夜,下面的人已经争前恐后的抢过去,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后院的空气忽然变得五光十色,旖旎糜艳的气息如烟如雾的笼罩下来,萧千夜虽是淡淡的握着金樽,余光已经飞速的掠过了每一个人,虽不知这金樽里的转生露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药力发作得很快,片刻之后整个后院莺歌燕语一片,金樽里的美酒闻着气味诱人,似乎是西域特产的迷迭香,只是色泽看起来更加诱人。
“美人,快喝了它……”孙梁不急不慢的催促着,萧千夜转着手里的金樽慢悠悠的喝了下去,他的身体除了酒精不能碰,其它毒药也好迷药也罢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孙梁看他喝的爽快,一下子心情大好拍着手哈哈大笑,自己也端了一杯一饮而尽,很快他的声音开始游离,伴奏的乐声音调一转边唱边跳的舞动着,此刻的孙梁宛如入了魔障的瘾君子,嘴角流涎渴望的盯着他。
这满满一院子的人只有雷公默没有喝金樽里的转生露,唇角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默默远离了几步,应该是早就知道转生露真正的作用,在孙梁纵酒高歌的同时,他轻蔑的咧咧嘴,仿佛习惯了这幅犬马声色的糜烂之景,从怀中掏出一支大烟走到旁边不言不语的抽了起来。
原来表面上对孙梁客客气气的雷公默,才是背后真正的赢家。
萧千夜一边控制着孙梁不让他乱动,一边也在认真观察着周围情况,这似乎是一种迷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奇异的欢喜,男男女女混作一团,发出不可捉摸的愉悦声。
就在他思考着要如何脱身继续打探孙弘宇的下落之时,忽然一抹火焰飞入院中,雷公默似是一惊,微微迟疑之际,魔教的圣女竟然从后院迷离的光泽里缓缓走出,抬手便以法杖凝固了周围欢笑的男女,雷公默赶忙掐灭手里的大烟恭敬的迎了过去,以魔教之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跪拜:“圣女大人,您怎么会在此刻亲自到访?”
萧千夜瞳孔一沉,他身上的孙梁已经被木偶一样的凝滞住,然而法术似乎刻意避开了他,甚至这股火焰的气息也和之前祭典上的不太一样,就在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想法之时,不远处的圣女冲他连连眨眼,然后装模作样的不知和雷公默说了什么,他一直低着头认真的聆听,丝毫没有怀疑立刻起身离开了后院。
等他走过,圣女慢悠悠的跳到他的身边,弯腰拉下面纱,散去萦绕身边模糊视线的法术,冲着他嘿嘿笑了起来:“我的小美人,没有被欺负吧?”
“阿潇!”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云潇,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混成了魔教圣女的样子,还骗走了雷公默!
:转生露
他属实是被云潇这种匪夷所思的出场惊住了半天没动,她穿着魔教圣女的衣服,冲他美滋滋的眨眨眼睛,还不忘拎着孙梁的脖子气呼呼的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骂道:“我的小美人你也敢碰,找死!”
“你怎么在这?”萧千夜回过神来,大脑一片混乱立马拽着她谨慎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云潇指了指手上那根法杖,回道,“我本来只是想去城里的圣坛检查一下那个大火炬,结果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妖女跳完古怪的祭祀之舞返回后面的圣殿,我偷偷跟着她一起溜了进去,看见一个穿的和她差不多的女人给了她一封密信,我顺手就给她们两一起敲晕了,你看,就是这封。”
她倒是无所谓一口气说完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注意到萧千夜的脸上惊魂未定一副头皮发麻的模样,云潇将信递给他,又道:“还好写的是汉字,是分坛教主崔修明写给维丽雅的密信,说是他奉命波斯教王之命带着精锐的五千死士不日即将抵达祁连山,让维丽雅安顿好敦煌事宜之后过去和他会和。”
“崔修明……”萧千夜低念着这个名字,快速将密信认真看了一遍,再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末端带着“崔”字的红印旁边还有一个看不懂的印章图案,似乎是西域其它民族的文字,他紧握着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转向云潇问道,“妖女人呢?”
“被我打晕了呀。”云潇骄傲的挥了一下拳,得意洋洋的笑起来,“早知道我一拳就能打晕她们,我才舍不得我的小美人过来给别人投怀送抱呢!”
萧千夜按住她还在做动作的手,又气又好笑:“打晕之后人去哪了?”
“扔到城外去了,你放心,有人帮我看着她们的。”云潇一脸兴奋的回道,“就我们今天住的那家客栈,里头的杂役竟然是温将军的旧部!他说之前去帮店家搬货的时候就在城外看见我们了,发现你一路背着我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见我出了门他就一直跟着,魔教那伙人喜欢装神弄鬼营造神秘的气氛,所以跳完大神回圣殿的时候那妖女也是一个人,他看我打晕了她们才站出来表明身份,还帮我把两人绑起来偷偷搬到城外去了。”
“是他。”萧千夜微微一惊,想起之前在客栈里和自己搭话的那个杂役,难怪一身健硕的体格看着威武强壮,原来是温将军的旧部,但他再转头看着云潇那张嬉皮笑脸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训道,“你答应我好好留在房间里的,结果我前脚出门,后脚你就跑了?你还特意写了个保证书骗我?”
云潇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强词夺理的解释道:“又没有署名,谁能作证是我写的?”
“你……”他被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脑门都在冒烟,甚至听见胸膛里心脏不受控制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已经被骗过无数次了,可每次还是会鬼使神差的信了她的承诺,果然云潇又是那副他见过一万次楚楚可怜又无辜的神态,硬生生把他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最终用力的咳了起来,云潇连忙帮他轻拍着后背顺气,笑嘻嘻的道,“还好魔教信奉的是圣火,要是什么风雨雷电之类的我就没那么好演戏了,你说的嘛,只要不说话装神秘就能当他们的圣女,我扒了维丽雅的衣服拿着她的法杖,那些奴役们看见我就低头跪拜,我不理他们直接来找你他们也没有怀疑。”
他本来就被气的不想说话,再看云潇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正在自己面前得意忘形的晃来晃去,调戏般的捏着他的脸叫着“小美人”,忽然间,身体似乎有些控制不住的燥热起来,眼前莫名出现了五彩的光雾,氤氲的笼罩着宛如江南水乡般的后院,让他的精神陷入一刹的迷离,瞳孔不经意的涣散开来,云潇吓了一跳,连忙按住肩膀用力摇醒他,这才注意到散落一地的金樽,随手捡了一个闻了闻。
“别碰!”萧千夜就是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本能的抢过她手里的金樽丢了出去,只是数秒的失神他的皮肤赫然泛起了红晕,一直冰凉的躯体诡异的热了起来,云潇吃惊的摸了摸他的额头,有密密麻麻的汗水正在汹涌而出,萧千夜咬牙抬手按住胸膛,呼吸低沉悠缓,脸上的表情更是反复交织着奇异的神态,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渐渐低迷下去,“别、别碰这种东西……”
“你喝了什么东西?”云潇惊得跳了起来,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上,那种对他而言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火焰之息窜入鼻腔,让原本就有些撑不住的理智剧烈的震荡,萧千夜挣扎着将她推远,虽然眼神迷离恍惚,说话却是毫不犹豫,“你离我三步,不要靠近……”
云潇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没等她反应过来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他突然挺直后背严厉的补充了一句:“也不许走远!”
说完这句话他就神色恍惚的从胸臆中吐出一口气,脸色也从片刻前的红晕急速的转为苍白——转生露起作用了,这东西他喝下去的时候毫无感觉,竟然在被云潇气的脑门发热之后,又被特殊的火种之力勾引起了反应!药力让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缥缈,江南水乡的庭院宛如仙界般烟雾缭绕,砖土变成宝石,花木上跳跃着精灵,宛如传说中的极乐天国,让他的内心也撩拨起了一抹无法克制的欲 火。
三步的距离近的触手可及,他却一秒也不敢伸手去抓住那个让他欲 火焚身的女人,就在他痛苦的往后仰倒之时,云潇一把扑过来抱住了他,心跳的速度快要濒临极限了,血液充斥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爆出诡异的血痕,她的火焰却像滋润干涸的温泉毫不犹豫的流淌过他的身体,云潇抱着他的脸颊,那样单纯温暖的笑容刺痛着心,低头亲吻着他的唇。
他静静的坐着,这个吻温柔又沉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胸腔里一股沉闷的气吐出,一直紧握着小树的手松开抱着她轻声骂道:“能不能听一次话?”
药效来的快散的也快,好不容易清醒之后,萧千夜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酥软,又坐了好一会才勉强提力拉着她一起站起来,云潇看着他手边那棵被直接握断的小树,帮他擦去满头大汗,扬眉笑了起来,带着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回答:“不能,你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吗?”
他没接话,反正说什么也说不赢她,干脆闭了嘴一言不发。
云潇踢着脚边的金樽,看了一眼还沉迷在药力里寻欢作乐的男女,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了,她憋着笑嘲讽道:“你不要乱喝东西嘛,亏得我来的及时,要不然我的小美人,岂不是要被别人糟蹋了!”
“我不是被迷药影响,我是被你……”他脸颊顿红,立刻为自己辩解,但是云潇好像根本就不想听他的解释,阴阳怪气的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指向后方的主人的房间说道,“雷公默已经被我支走了,现在得赶紧去找孙大人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照崔修明给维丽雅的密信来看,他们三天左右就能抵达祁连山,到时候肯定还会和雷公默联系,我们得抢在前面才行。”
“嗯。”萧千夜点头,抓着她悄无声息的来到主卧,和后院莺歌燕语的景象截然相反,这里倒是大漠里常见的砖土沙石,种了一棵胡杨树,两人谨慎的扫过四周,发现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推开房间门之后,一股浓郁的迷药味扑面而来,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呆滞的坐在椅子上,睁着眼睛木讷无神的平视着前方。
“孙大人?”云潇试探性的喊了他一声,但对方只是呆若木鸡的一动不动,两人轻声走入房中,萧千夜小心探查,鼻息倒是平稳缓和,又按住孙弘宇的手腕,只是轻轻往上一提就听见了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他倒抽一口寒气立刻收回了手,云潇紧张的咽了口沫,手指勾勒出火苗沿着孙弘宇的身体检查了一遍,不可置信的道,“好歹放在床上躺着呀,这败家子就这么把自己老爹扔在椅子上,起码得有几个月没动过了,身体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