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回家。”她漫不经心的接话,帮他把伤口上反复灼烧的火焰压制回去,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勾起微笑回道,“你总不能每次都是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大哥会担心你的嘛!而且你身为三阁之一的军阁主,莫名其妙失踪多不负责任,好好工作才能赚钱养我呀,我花钱可是很凶的,你要再这么不务正业丢了饭碗,我们就得流落街头了。”
“阿潇,我……”萧千夜轻握着她的手,神色有些黯淡,“我不想回去了,我只想陪着你到处走走,我从来没有好好陪过你,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但是飞垣已经慢慢好起来了,他们不需要我……”
话音未落他就被云潇堵住了嘴,对方冲他飞速的眨着眼睛,带着些许调皮笑道:“虽然是以上下级称呼,但我知道军阁的每一个人都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你从小就闲不下来,我可不想出去玩你还惦记着工作,那好扫兴。”
“我……咳咳,咳咳。”他还想争辩什么,胸口的痛让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云潇连忙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了火种,炽热的火在触碰到伤口的刹那间产生了撕心裂肺的痛,很又快化作温泉一般的暖流缓缓流淌过全身,他愣了一瞬,看见云潇拍着手站起来,冲他弯腰捏了捏鼻尖,“好些了吗?暂时带着它吧,要不然伤口反复撕裂,会越来越严重的。”
他快速反应过来,脸色顿变:“拿回去!”
“不要!”云潇毫不犹豫的拒绝,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的威胁,“你老实一点,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打晕了送回昆仑山。”
说完她就乐呵呵哼着小曲提起被裹住的崔修明,远远的用火焰联系着桑奇身边的火蝴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桑奇已经联系上安西四镇的守将了,他们连夜派兵暗中包围了敦煌,现在教王、分坛教主都被我们俘获,雷公默也只是瓮中之鳖强弩之末罢了,你休息一会,等天亮我们就回去找他汇合吧。”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云潇冲他嘿嘿一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靠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启程
再次回到敦煌的时候,黄沙古城依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看似一派祥和的气氛中掺杂着一丝风雨欲来的危险,两人辗转回到了外面的石窟中耐心等待,一到夜晚,城外驻扎的商队成群的点起篝火喝酒跳舞,而更加明媚的火光是从城内照过来,云潇远远眺望着高大的火炬,闭目感受着顺风飘过来的微弱气息,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是控制住了,现在已经没有迷药的香味了。”
萧千夜心神不宁转着手里的水杯,总觉得什么地方格外违和,敦煌这么重要的地方,一整年被魔教搅得乌烟瘴气朝廷也没有察觉,多半京城里面还有更大的靠山在保着,到底什么人这么大势力一手遮天?
云潇靠着他坐下来,歪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语的喃喃:“你来中原的那一年海港还是破破烂烂的,但是现在已经建的很气派了,半个世纪的战乱,要用半个世纪的时间来恢复,为什么还不珍惜呢?”
“王朝的覆灭,往往都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萧千夜收回思绪抱着她的脑袋按倒在自己膝上,温柔的低头摸着她的脸淡淡叹道,“攘外先安内,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昆仑山这样与世无争的地方终究是少数嘛。”
“所以我还是很幸运的,是不是?”云潇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额头,咯咯笑着,“从小被宠到大,从小就能遇见喜欢的人。”
他微一失神,勉强笑了笑没有回话,云潇贴到他胸口听着心跳的声音,问道:“这几天伤好些了吗?还疼不疼了?”
“没事了。”提到这个问题,萧千夜赶紧抓着她的肩膀认真坐直,“我真的没事了,火种,火种你快收回去,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当玩具一样随便拿出来!”
“真的没事了吗?”云潇一脸不信的看着她,手指搭在伤口的位置微微用力,火苗“噌”的迸射了一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触电般颤抖起来,紧接着剧痛让双手不受控制的痉挛,云潇连忙按住他,反过来将他的头搭在自己的双膝上,板着脸骂道,“这也叫没事?非得躺在床上动不了才叫有事?”
他想争辩什么,但喉间有如火烧完全发不出声音,云潇趁机喋喋不休的埋怨起来,他也只能瞪着眼睛一字不漏的听着。
桑奇是在五天后才跟着火蝴蝶的指引找到他们,将月氏秘法的传信转交两人,开心的说道:“大小姐说唐姑娘已经苏醒,让二位放心,月氏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好他。”
云潇松了口气,幻化出火蝴蝶,将敦煌的情况简单的陈述了一遍,指着昆仑山的方向给天澈传了口信,回头看着墙角里闭目养神的萧千夜:“让师兄安排人过来接师姐吧,要是温大小姐愿意一起回去就更好了。”
“嗯?”萧千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似乎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桑奇脸上洋溢着亢奋的神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对着两人抱拳感谢:“我带着那两个妖女找到姚将军说明了情况,你们从孙大人府上找到的密信确实是出自回纥可汗之手,眼下雷公默已经被暗中控制,但是朝中局势不明,姚将军命令我们按兵不动,并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回去向丞相大人禀明此事,希望能查清楚幕后黑手。”
云潇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睛,她虽然是个中原人,但常年在昆仑之巅修行,几乎没有关心过天下政局,眼下对这些陌生的名字也完全反应不过来,还是萧千夜提着崔修明扔到了桑奇面前,淡道:“这几天我们审问过他,他说圣童哈金斯的接线人是一个叫‘暗鸦’的人,听名字应该是化名,同伙之间都要用假名,说明本身的信任度并不足,安西是军事重地,什么人会勾结魔教、回纥盯上这里?”
桑奇有些意外他对这些复杂关系的敏感,四下环视了一圈才小声的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当朝天子其实是先帝的皇长孙,皇太子正值壮年忽然染上恶疾短短几个月就不治身亡,没过半年先帝也重病不起,原以为他的继任者会在几个精明能干的儿子中择优挑选,然而先帝的遗诏却是钦点了年仅十岁的皇长孙继位,这一举曾引起轩然大波,还是老太后出面又提点了两位辅政大臣才平息了此事,而这两位辅政大臣,一位是手握安西、河西的郭佑安郭丞相,另一位则是管辖着范阳、河东的皇六叔贤亲王,这一晃差不多快十年了吧,两边势均力敌,虽然私下里有亲丞、亲王两派明争暗斗,但没出什么大乱子,一直以来算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
萧千夜眉峰微蹙,对一个野心勃勃的政客而言,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正好可以发展党羽巩固势力,这哪里是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这根本就是准备撕破脸一决高下了吧?
然而很快他又察觉到一丝反常,安西四镇是亲丞派最重要的后援之一,想借魔教之手斩断羽翼确实合理,但如此核心的军事重地,自身势力在范阳一带的贤亲王真的能将爪牙伸的这么远?若说除掉温兆钦还不算很难,在敌人的大本营扶持一个自己的亲信应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郭丞相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老眼昏花吧?
萧千夜下意识的转动剑柄,理智告诉他此事背后有着难以想象的阴谋,而且京城的一切对他们这种外人都十分陌生,无权无势之下冒然插手不仅无法得到信任,还容易被卷入派系争斗中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虽有疑惑,此刻的他用平淡的口吻闲话家常一样的问道:“桑奇,丞相大人手握重权,想必一定很受人尊敬吧?”
“那当然,丞相大人忠心耿耿,辅佐了三代天子,如今还是老当益壮呢!”桑奇挺直胸膛骄傲的回答,满眼都是尊敬,“丞相大人年轻的时候曾率兵抵御过回纥入侵呢,后来虽然上了年纪,还是经常过来军营亲自指点,连温将军都说国家如此安定,丞相大人是那个功不可没的人。”
萧千夜习惯性的点了点头,他其实很难从这些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过去中去感受桑奇的那种壮志雄心,只是看对方眼里的敬慕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而他正准备说话就看见云潇急火燎燎的跳到了他面前,挡在他和桑奇之间抢话:“那我们先去长安吧,哈金斯是带着转生露去的,我们得尽快找到那批迷药才行。”
萧千夜眉头紧蹙,发现云潇正在心虚的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让师兄安排人过来接师姐”的真实意思,似乎是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她眯着眼睛换着角度振振有词的说道:“转生露害人不浅,不管是流入朝廷还是散落市井都是一场无妄之灾,既然魔教的阴谋已经被我们撞破,那就该肃清到底,不能让他们弄出去的迷药祸害一方才对。”
她手指一勾散去崔修明身上包裹着的法术,对桑奇认真嘱咐:“这家伙就交给你们了,这么多年他在波斯享福,只会一张嘴花言巧语欺骗愚昧的教徒,我收回火种之后,想必当年跟随魔教西迁的崔太师也已经失去长生之力老死了,你们想办法审讯一番,希望能为温将军平反,另外魔教曾在敦煌城的火炬中撒过迷药,还好分量不是很多,你联系一下月氏的祭司大人,应该还有彻底根治的方法,我和千夜这就启程去京城。”
“好!”桑奇感激的紧握双拳,眼中有控制不住的泪水萦绕眼眶,哽咽着,“温将军待我视如己出,可惜我出身贫寒,眼睁睁看着他被奸人陷害遇难什么也改变不了,后来我被雷公默赶出军营,因为得罪了他没人敢收留我,只能忍气吞声在客栈打杂维持生计,还好遇见你们,不仅揭穿了魔教和回纥的阴谋,还能为将军平反!在下无以为报,若他日二位有机会再来敦煌,一定好好带你们到处转转,见见敦煌的美景和风情!”
说罢他恶狠狠的抓着崔修明的头发,看着这个一夜之间垂垂老矣的人,咬牙:“之前大小姐也用月氏秘术联系了我,崔修明这家伙当年跟着魔教西逃,这回总算可以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一会我可要好好和云家兄弟打个招呼,或许连当年云大将军的冤屈都能一并平反了!”
云潇顿了一瞬,心底有些感慨,一年前的冤屈或许还有沉冤昭雪的一刻,但五十年前被抹去的历史,要如何才能重见天日?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云潇冲他咧嘴笑起,扭了扭腰摆着蹩脚的飞天舞,哈哈回道:“我刚来的时候就在城外遇到一群漂亮的舞姬,她们的衣服可漂亮了!下次来我一定好好练练跳舞,到时候你们都得来给我捧场才行!”
“好,一定!”桑奇抓着脑袋憨笑着,将崔修明绑好放在骆驼背上,这时候脚边钻出来一只蓝色的沙狐,叼着月氏的传信,他连忙抱起蓝狐解下脚踝上的链子递给两人,“云大哥已经到京城了,他住在城东的甜品铺子,你们带上小蓝的信物就能和他联系上,我也得走了,拖你们的福,姚将军将我收编了!”
“恭喜呀!说不定下次回来,你也当上大将军了呢!”云潇笑嘻嘻的对他抱拳,接过来手链戴在腕上,余光瞄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萧千夜,嘿嘿怪笑了两声缓解尴尬,试探性的询问:“那……那我们现在出发去长安,不管他们自己人怎么争抢,转生露是魔教的东西,我必须要负责到底,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还能说什么,鬼使神差的嘱咐了桑奇几句自己小心,然后看着一脸谄媚的云潇无奈的点了一下头。
:长安行
中原历史悠久,疆域辽阔,而象征着长治久安的京都无疑是这片大陆上最为耀眼的明珠,都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当两人终于站在天子脚下富饶昌盛的皇都大道上之时,才知道任何赞美的诗词都无法表达眼前看到的景象,不同于飞垣的天域城因为长年的阶级制度而显得沉闷窒息,这里的市井显然是充满了朝气,当真是一草一木都欣欣向荣,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盛世之息。
他们此行是在京城之外很远的地方就收起了剑灵,一直到进了城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云潇还是开心的拉着他逛起了街,她在路边的小摊贩处随手挑了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画着精致的小梅花,一朵朵娇滴红艳甚是美丽,她惊喜的伸手摸了摸,发现周围百姓撑的伞也是各不相同,有的描绘着山水风景,有的则是诗词歌赋,一下子被这样的景致吸引,云潇拉着萧千夜躲到了屋檐下,好奇不已的看着往来的人群,喃喃:“不愧是京城,连伞都这么好看!”
她在看着风景,萧千夜却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穿着朴素,头发简单的披在肩上,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屋檐下,和富饶的皇城显得格格不入,这种淡雅安然,宛如水墨中高洁独立的仙子,让他久久的无法挪开视线,雨水顺着房檐如丝线般滴落,虽然天空一片灰暗空气却是清新舒适的,行人踩过溅踏而起的水渍发出悦耳的声响,让人陶醉。
他有些失神的抬起头,脑子莫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这才是皇城该有的氛围吧,庄严而不拘谨,热闹而不喧哗,是他这么多年从未在自己的国家感受过的繁荣,有一缕期待不受控制的摇曳而出——但愿飞垣饱经磨难,也能获得崭新的未来,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在碎裂中无辜死去的人们,才能让这么多年的辛苦奔波得到应有的回报。
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东西突兀的闯入眼帘,似乎是一种黑色的乌鸦成群的扑扇着翅膀低空掠过,萧千夜一瞬回神,定睛再看的时候又发现视线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错觉吗……不,不对劲,周围没有乌鸦的鸣叫声,似乎只是某种用于探视的法术,他迅速收回目光,云潇却好奇的望着天空,摇着他的手臂:“千夜,天上有好多乌鸦在飞啊,这种热闹的街市上空怎么会有乌鸦呢?而且它们也不叫,几百只黑漆漆的就一直飞来飞去好奇怪啊……”
萧千夜心头骤然加速,且不说周围百姓根本看不到头上有东西,他只是看到了几十只乌鸦在飞,云潇的眼里竟然有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