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云潇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虽然帝仲和蚩王的意外到来让她多少能有点心安,可是一想起把她弄晕也非要独自去慈藏寺冒险的萧千夜,她还是又气又急忍不住骂了几句,隐娘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嘀嘀咕咕的是在骂人,但看她那副担心的模样实在可爱,又小声调侃道:“姑娘可真喜欢那位公子啊,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王爷对谁这么看重过,一晚上传了七八次口信,千叮万嘱要招待好贵客呢!”
“谁会喜欢那种不知好歹的家伙!”云潇气呼呼的反驳,逗得隐娘哈哈大笑,一时兴起,八卦之心也按捺不住的熊熊燃烧起来,隐娘挑了挑眉毛,一边收拾着染血的衣服,一边故作漫不经心试探性的问道,“刚才那鬼魂一般的怪人又是怎么回事呀?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呀?”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云潇的脸庞以光速阴沉下去,隐娘吐吐舌头不敢再多问,连忙将脏衣服抱起灰溜溜的推门离开。
云潇心神不宁的走到窗边,小心推开一条缝隙往外望去——帝仲一个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他的神力像屏障一般铺开,顺着萧千夜留下的金线之术再一次加固了云隐山庄的结界,但就是在这么璀璨的金光之下,他的身影却格外的憔悴虚弱,仿佛随时而来的一阵微风都能让他彻底的消失。
自离开昆仑山转眼就是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他们疲于应对魔教,又意外卷入了中原复杂的政权争夺,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神裂之术不能长时间、远距离的离开宿主,否则意识一旦涣散就再也无法恢复了。
在离开之前,她曾清楚的感觉到帝仲在不远处的雪山里和什么东西起了激烈的冲突,那样震撼天地的神力波动宛如地震般惊动了整座昆仑山,而她却连靠近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想头也不回的远离他。
直到现在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那里,她依然无法再靠近分毫。
云潇轻轻的关上了窗子,殊不见帝仲在这一瞬间朝她的方向静静的凝视过来。
他们终究无法回到九千年前,那惊鸿一瞥的刹那间。
:郭佑安
同一时刻,萧千夜一把抓住引路的乌鸦用力在手心里捏成了碎渣,幻术凝聚的乌鸦发出低低的哀嚎,隔了一会又再度在他眼前扇动翅膀飞舞起来。
他是第一次来长安,就算云殊曾简单的和他提过慈藏寺的方向,但他根本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搞清楚这座大都市的哪条路究竟通向哪里,以至于现在,他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微风吹过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味,不远方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宫殿的轮廓隐约可见,这地方看环境像是一个林园,但道路两边早就密密麻麻站满了严阵以待的皇城禁卫,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就看到穿着各种朝服的大臣面色惶恐的先后走了进去。
没等他直接拔剑砍碎那只带路的乌鸦,银鸦的声音从中传来,尴尬的发出几声讨好的笑,连忙解释:“公子别误会,原本去慈藏寺就是要走这个方向的,但是昨晚上王爷回府后不久凤鸾宫就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遇刺,天没亮郭佑安就以此为借口下令封了城门,眼下全城戒备不让进出,前面不远就是凤鸾宫,建在御庭园中央的湖心岛上,不仅仅是王爷和郭佑安,连皇上都惊动一并过去探望了。”
“那是你们的事情。”他不耐烦的再次捏住了乌鸦,眼见乌鸦在他手心里被捏的变形,银鸦低声提醒,“太皇太后本就病重垂危,御医都说回天乏力命不久矣,这种时候怎么会有刺客多此一举想杀她?这分明就是郭佑安自导自演的把戏,眼下皇上一怒之下将群臣召集至此,说是要亲自审问所有人昨夜的去向,御林军也被郭佑安调配了过来,王爷怀疑郭佑安此举是想一网打尽,这才不得不命我临时改道带你过来。”
生怕他不相信,乌鸦战战兢兢的飞向高空,借着术法的作用将目光所示的一切悄无声息的转入萧千夜的眼底,在湖边的别院里,天子坐于正堂,贤亲王和郭丞相气定神闲的分坐左右,看着一切都还是有条不紊,实则早就剑拔弩张,黑猫在草丛里踮脚穿行,乌鸦在高空紧密盯防,整个御庭园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连什么也不懂的宫女太监都捏出一手冷汗,低头屏息。
贤亲王喝着茶,原本因一夜未眠而有些疲乏的精神在踏入御庭园的刹那恢复如初,白鸦是已故皇太子的养母,但因遭到郭佑安的怀疑,十年前就以治病为由被转移到了重修的凤鸾宫,小皇帝幼年之时兴许还和她有过感情,但孩子太小根本不记事,加上这整整十年的生疏,那微乎其乎的感情也早就消磨殆尽了,如今这个被转生露控制了一年多的皇帝忽然亲临御庭园,开口就召集群臣势必要捉拿凶手,怎么想这背后都应该是郭佑安指示。
他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倒也不急着出声只是冷眼旁观着,郭佑安意味深长的望过来,年近八旬的老者有着健壮的身材,至今仍是一头苍劲的黑发,他跟着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故意说道:“御庭园的树木倒是越长越好了,不过还是要让园丁多加打理才行,引些喜鹊、黄鹂之类讨喜的鸟儿就算了,引了漫天的乌鸦黑漆漆的在飞,不吉利还煞风景,王爷说对不对?”
贤亲王漫不经心的点头,顺着郭佑安的话慢条斯理的接道:“丞相大人此言极是,那些花草也该好好修整一番了,这么多野猫在里面乱窜,万一伤了人多不好。”
看着两人的语气都极为平和,但短短几句话就让下面的群臣后背阵阵发寒,虽然郭丞相和贤亲王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但是两位手握重兵的高官真的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看似闲聊的对话都会引起无限的遐想,就在气氛几度僵持之际,湖水突兀的掀起一阵奇怪的涟漪,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阵清风从高空徐徐吹过,仿佛有什么一闪而逝的青光在眼底微微一晃,又瞬间不见了踪影。
贤亲王紧皱着眉头,郭佑安也在同时起身往中央的凤鸾宫眺望过去,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只黑猫从草丛里跳出打翻了桌上的茶水,而另一只乌鸦则从云端俯冲掠过众人的脸颊,惊人的消息让针锋相对的两人同时变了脸色,两个对峙了多年的对手相视了一眼,眼里有各自的不解,并在第一时间疑惑的抬眸紧盯着远方的宫殿,很快,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传遍御庭园——太皇太后,失踪了!
郭佑安不做声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雪亮的看着沉默不语的贤亲王,略带讥讽的问道:“王爷这是演的哪一出?”
贤亲王回神浅笑,云淡风轻的反问:“丞相大人才是让人费解,安排了这么多人手过来,是演戏还是看戏?”
两人目光锋芒交错的一瞬间,又同时从对方如出一辙的怀疑眼神里清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对方不知情?!
老奸巨猾的郭丞相和另有所图的贤亲王并肩站在湖边,两双眼睛一直凝视着远方湖心岛的凤鸾宫,露出不同的表情,那束弱不可视的青光已经彻底消失了,同时消失的是宫殿内垂危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越过重兵把守的御庭园,甚至在黑猫和乌鸦都没有察觉到的刹那间将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的带走?
周围喧哗起来的同时,郭佑安已经不动声色悄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一边招呼守卫将摆渡的船只划过来,一边认真的回忆着昨晚上神梦阁和六欲顶从流云寺带回来的震惊消息,原本神梦阁败北是在预料之中,毕竟这么多年贤亲王身边确实有几位身手不凡的高手保护,但是重金聘请的六欲顶也铩羽而归,属实让他震惊的一晚上辗转反侧。
这几年两人明争暗斗,身边的杀手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惜他身边有个精通法术的苗人,又有个剑术了得的剑客,就算杀了他不少心腹,唯有贤亲王本人始终稳如泰山。
一年多以前,他从雷公默口中得知五十年前西逃的魔教似有卷土重演的架势,教王甚至安排了圣女维丽雅前去敦煌传教,但温兆钦是一员猛将,很快他就发现了魔教的端倪开始命令骠骑兵进行围剿,这一消息让远在京城的他内心涌动,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和回纥可汗暗中联系了很多年,就算皇帝也是他手下的傀儡,可人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越是接近顶峰,就会越渴望攀上顶峰。
他决定借此机会实现毕生最大的理想,将自己的重孙拉下皇位,让天下改名换姓!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了忠心耿耿的敦煌守将温兆钦,以莫须有的罪名在短短两个月之内火速将他赐死,然后扶植雷公默上位,万万没想到此事被安西节度使孙弘宇察觉,明明是自己手下培养出来的心腹猛将,这种关键时候竟然宁死不屈,但他并不想这么快让安西的变动惊动朝廷,毕竟他知道贤亲王的眼线也很多,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不能草率行动。
他用魔教给的迷药控制了孙弘宇,反正那家伙有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几年之内他有把握安西四镇的异常不会被人察觉,他唯一不信任的人反倒是魔教那位教王,虽然素未谋面,但是此人五十年前功败垂成的举动属实让人费解,因此他也特意留了一个心眼,暗中嘱咐回纥可汗对其隐瞒了自己参与其中的这件事。
原本一切都天衣无缝,皇帝被转生露控制之后,他借着赏赐雷公默的名义暗中转移了很多财富和军备,只等时机成熟之后联合回纥大军一举拿下安西四镇,然后直捣黄龙逼着皇帝退位让贤,事成之后,他可以将敦煌割让给回纥可汗,只要求对方每年进贡一份金钱,可偏偏这个时候,敦煌突然被人搅了局!
消息传来之时,他故作镇定的强行压住了事端命令线人将雷公默暗中转移,但此番插手之人似乎已经来到了京都,只怕回纥一事不日即将彻底暴露,他必须要在此之前彻底除掉争斗多年的贤亲王,然后一举夺下皇位才有胜算。
为此他终于动用了六欲顶的力量,原以为可以花钱买安心,谁料流云寺里竟然又来了身份不明的高手,竟让六欲顶的意欲使选择了撤退,而对方给他的解释更是扑朔迷离,说是贤亲王的帮手身负“神族的气焰”,六欲顶不愿与神界之人为敌,但可等此人离开之后再对贤亲王下手。
什么神魔鬼怪,这种东西在一个斡旋政斗几十年的老臣眼里全是胡扯,输了就是输了,还扯这种无稽之谈,简直可笑!
但毕竟是花了重金,和这种人打交道自然不能把话说的太绝,万一人家携款跑了自己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反正白雅那女人死活不肯松口说出文昭皇后和皇太子的真正死因,十年的软磨硬泡他也差不多厌烦了,正好借机演一出刺杀的大戏将皇帝和贤亲王一起找来,天子在场,即便是皇叔王爷也不能带着护卫,他只要找借口单独让两人去看望太皇太后,立刻就能一声令下让他们命丧当场。
偏偏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了?
郭佑安的瞳孔顿缩——被他发现了吗?可看贤亲王刚才的神态,似乎是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
沉思之际,摆渡船已经划到岸边,郭佑安收回思绪,看着皇帝焦急的跳上船,他故作匆忙的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催促着仍在犹豫的贤亲王:“王爷快来,或许还有线索!”
贤亲王迟疑了一瞬,踩上这艘船就等于踩进郭佑安的陷阱,凤鸾宫本来就是他特意重修囚禁白鸦的地方,肯定早就布满了天罗地网等着他和皇帝走过去送死!
“皇叔!”皇帝扭头喊了他一声,这个被他厌恶了许多年的侄儿眼里满是忧虑,仿佛那个名义上的皇祖母真的让他感到了担心。
贤亲王微微一笑,跳上了摆渡船,水纹无声的散开,像一场大戏拉开帷幕,而他必不可免要成为戏中最重要的一员。
:歪打正着
在众人一片惊慌失措之际,萧千夜凝视着那抹青光,唤回引路的乌鸦嘱咐:“告诉王爷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
乌鸦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但萧千夜已经提剑追着青光消失的方向奔去,之前他就感觉到蚩王的气息出现在云隐山庄,但是对方没有刻意破坏他留下的金线,想必应该是为了神裂之术的帝仲特意过来找自己,而眼下蚩王忽然出现在御庭园附近,甚至出手就掳走了太皇太后?怎么回事,那家伙到底搞什么鬼?
百思不得其解,他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青光,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淡淡的青光从天边垂下一条细线,紧接着脚下就荡起奇妙的漩涡,间隙之术带着他一瞬间位移到无人的角落里,萧千夜大吃一惊,再定睛蚩王的身影已经悠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咧嘴和他打了个招呼,淡淡问道:“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说起来你藏着自己的气息要去做什么?”
萧千夜被这么匪夷所思的出场惊住,指着他怀中虽然身着华服却满脸憔悴的女子,低道:“你才是要做什么,知不知道这女人什么身份?”